薛長亭一怔:
「你還記得?」
我吃著溫好的酒:「如何會不記得?」
薛長亭長睫微垂,融融眼底,騰起清淺笑意。
仿佛我只是記得這等小事。
他便已心滿意足。
一場戲看完,已近子時。
下車前,薛長亭再次為我攏好狐裘。
其實我喝過酒,并不冷。
就是喝得有點多,下車時,一腳踩空了。
幸而薛長亭眼疾手快。
身體相貼那一刻,兩人都是一怔。
我不冷。
可他身上,更暖。
而且今夜的月亮,好圓,好亮。
他的臉,被月色蒙上一層暈光的紗。
我忍不住伸出手,摸他長長的睫毛:
「夫君,我有沒有對你說過……」
「你長得……真好看。」
摟在腰上的手收緊。
如鼓的心跳,穿透衣裳。
我看到他喉結滾了滾,溫熱的氣息自上而下。
我閉眼。
突然耳邊一聲暴喝:「你們在做什麼?」
19
薛長亭幾乎是下意識地握住我的手腕,將我掩在身后。
謝承淵滿臉怒容,怒氣沖沖:
「薛長亭,你想干什麼?你放開滿滿!」
薛長亭已然渾身冷意,涼涼盯著謝承淵:
「我夫妻二人在自家門口做什麼,與太子殿下何干?」
「你……」
謝承淵轉而看向我:
「滿滿,孤有些話同你說,你過來。」
薛長亭一聲嗤笑:「太子殿下看過御醫了?」
「眼盲心瞎、狼心狗肺的毛病治好了?」
「你……」謝承淵又被噎住。
「想來這種絕癥是不死不休的。」
「太子殿下還是莫要披著人皮裝羊。」
「作妖。」
謝承淵氣得臉都白了。
我差點笑出聲。
薛長亭平日里最是端方,想不到還有如此牙尖嘴利的一面。
「滿滿,你聽孤說。」謝承淵又對著我,「孤都查清楚了,是孤錯怪了你,孤可以道歉,可以補償。
」
「孤會休了傅鶯,是她,是她讓我們錯過了!」
「滿滿,你跟我走。你只是忘了我,你根本不愛身邊這個男人!」
「你……」
吵死了。
我根本不想聽他說哪怕半個字。
想知道我們在做什麼,是嗎?
我拽過身邊的男人,踮起腳尖。
整個世界。
安靜了。
20
我不記得謝承淵是怎麼走的了。
或者說,根本沒有注意到。
薛長亭的唇軟軟的,涼涼的。
我仿佛感覺到我的心,狠狠地跳動了幾下。
當晚,我就做了一個夢。
夢見我渾身是血。
我的手疼,腿疼,心更疼。
是薛長亭,抽出手中那柄長劍,將我護在身后:
「傷吾妻者,該死。」
我突然開始盼著薛長亭歸家。
從前他下值也會過來。
幫我換藥,陪我下棋,或是帶幾本書。
那會兒見到他也高興。
但與如今的心境似乎不太相同。
可惜薛長亭更忙了。
謝承淵鉚足了勁與他對著干。
處處找他麻煩。
我常常三五日,才能見他一次。
謝承淵倒是一副挺閑的樣子。
自上元節后,他日日給我一封信。
我統統沒看,更談不上回。
他似乎還硬闖過兩次國公府,都被攔了回去。
也是在這之后,薛長亭的三五日歸一次家,變成七日,甚至十日才回來一次。
寒去暑來,端午時,京中又發生一件大事。
謝承淵如他所說,休妻了。
說傅鶯是我姜家女兒的是他。
說傅鶯捏造身份,犯欺君之罪的,還是他。
當日,他給我送了樣東西。
紅絹布,金絲線。
是他曾經承諾的,親手繡的紅蓋頭。
沒錯,我記起來了。
不知從何時開始,我慢慢記起一些過往。
那些他對我的愛,對我的傷害。
雖不是全部,卻足以管中窺豹。
我將那塊紅蓋頭,連著這些日子他寫給我的信一起,燒成灰燼。
送回東宮。
我和他之間,早就只余灰燼。
21
其實我知道。
我的這個舉動,會激怒謝承淵。
但我也知道,謝承淵在怒極時,會做出一些愚蠢至極的事情來。
我與他一起長大。
太了解他了。
東宮和國公府,赫然已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薛長亭雖深得陛下喜愛,畢竟不姓謝。
于私,他是我的夫君,我不想他敗。
于公,謝承淵如今心性,他日若登基,受苦的恐是百姓。
我不愿他勝。
所以悄然點了這把火。
果然,端午之后,東宮與國公府之間,愈發緊張。
剛開始,春柳還能像從前那般,與我說說發生何事。
到后來,連府上都沒了消息。
只知日復一日,薛長亭許久沒回了。
一直到中秋。
他歸家那日,夕陽漂亮極了。
我的雙手早在開始恢復,正坐在院子里練琴。
一抬頭,便見他修纖的身量被斜陽拉得細長。
鍍上薄薄一層金光。
「夫君!」
「夫君回來得正好,來聽一聽,我的手是否痊愈了?」
我驚喜地拉著他,聽琴,用膳,下棋。
事到如今,我其實不那麼在意外面在發生什麼了。
人事已盡,剩下的,是天命。
薛長亭也一切如常。
聽琴時告訴我哪幾根手指還需多加練習。
用膳時安靜地聽我說府中趣事。
下棋時,一臉端方地給我挖坑。
「夫君。」
「滿滿。」
三局棋畢,我和他同時開口。
兩人皆是一愣。
一月未見,他清瘦了些,眸光卻依舊沉著。
望著我時,溫煦從容。
我亦望著他。
一時竟忘記原打算說什麼。
「夫君,我……」
薛長亭卻顯然沒有忘記。
嘆口氣,抬眸,重新看向我:
「滿滿,我不是你的夫君。」
22
「滿滿,其實太子上次說的,并無過錯。」
「你忘記一些事情,也忘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