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前婚后變化之大，判若兩人。她的策論，對未來的預知，攪弄渾水的心腕，簡直像個妖孽。姨父早因貪墨下獄，姨娘還有兩個女兒。為了立功；為了其他孩子的出路。這對父母也站出來，公然與表姐斷絕關系。

一夕之間，她從水漲船高的天子坐上客，淪為森森寒獄里的階下囚。

眾叛親離，人人喊打。像我前世。

四月初三的絞刑，她于前夜，要見我一面。

面色蒼白，倚靠墻角。

好像已死過一次，渾身濕淋淋，眼珠半天才聚了光：

「不對，故事的開頭不對，這本書從頭到尾都不對。正月十五那晚，你為什麼要折回來去找江晟?我早該懷疑的。」

明明眉眼還是那個眉眼，身形也未有什麼變化。

卻整個人浸泡在愛的蜜罐里，不再動怒，不再自卑，像脫胎換骨過一番。她癡癡地笑：

「你知道嗎?這是一個書中世界。原本你隨母隱居，學了一手好醫術。將來會救了江晟，和他結一段良緣。他登基為皇，為你解散后宮，惹得人人艷羨。」

「不甘心，我真不甘心。布局十余年，先是淹死你母親，將你拖在京城；又將你養廢，連經義都讀不通順。卻還是讓你得了江晟的心，我終究沒改變既定的宿命。」

不，她改變過。

我的娘親死了，李府對外將我收養，卻只給一口飽飯，我變得自卑而敏感；表姐細潤無聲挑釁，我至于瘋狂，人皆厭我。

江晟被她證進局中，我和他離了心。各自婚好，為抵擋平陽王的報復，他們聯手將我送進暗衛營中。「小姐，小姐快走。我聽殿下說，要折磨死你呢。

」

暗線騙我出逃。

山匪那樣殘暴，我無力抵抗，持刀插進咽喉。

聞知我死訊，江晟發瘋。太子之位險些不保，推測出真相，他一把火，燒了東宮，將一切毀滅。喉骨扼碎的那刻。李以棠以積分交換，要求回溯。卻不知何故，重生的記憶被我保留，她余下的，僅有對江晟刻骨的恐

懼。

怪不得我會回到那個節點。原來那是書中故事的開頭。只可惜，這一切的走向，與原先，早已大相徑庭。

「我真是可憐你。你看看渾身上下，哪里是值得人愛的模樣了。他們對你好，不過是命運書上的一筆罷了。」

她笑  「不然我處心積慮接觸江晟，他卻為何只對你刮目相看?」10

我與表姐是前后接觸的江晟。剛開始只賭氣，后來便摻了些笨拙的真心。

會因為他隨口一提的菜色燒壞廚房，抹灰了臉在殿門口凍成一團；會在他被課業壓的喘不過來氣時，惡作劇撕了誡訓，兩個人縮在課桌下笑。

那個傷心的夜晚。他失去娘親，被架在高臺。我哄他，哄著哄著自己也哭了。撲進他懷里，眼淚鼻涕都往他身上蹭。

他推我，沒推開。只好嫌棄地幫我擦淚，無奈道  「真該讓你見見，換了旁人，這種情境下，是怎樣勾引我的。」

「你還有別人。」我委屈   「我就知道，你們都喜歡表姐，不管和我多樣要好，遲早都會跑到她身邊。她就是來克我的。」

江晟笑了：  「論性情，論家世，論才學。你確實樣樣不如她……」

「你太過分了。」

眼眶酸脹地不像話  「誠然她……但我不信，我就連一點可取都沒有。要讓你們都討厭我到這樣田地。

」

說罷起身就走。卻被他拽住，一頭撞上他勁瘦的胸膛。

江晟『哎呦』一聲：  「真不講理，明明是你先提她。我連她的模樣都不記得了。不過，說真的，論莽撞闖禍卻討人喜歡的本事，一千個表姐也及不上你一個。」

「真的啊?」

我多云轉陰，再轉晴。眼淚還要掉不掉的掛在睫毛上  「殿下可別騙我。」他唇角微微勾：  「假的。」

我作勢打他，卻撲他在地。手指搭上他薄而有力的肌肉，不由自主摩挲出腹部的線條。紅了他整個面龐。

那是心動的初始。后來護衛送我回府。

轎簾掛下的一個瞬間，我看見江晟提燈送我。夜風吹佛起他的頭發，勾勒出溫柔的唇形。他張嘴，好像說  「別怕，我選你。」——我會堅定站于你身后。

無論什麼時候回頭，都能給你一個擁抱。銹著滿懷風雪的思念。

可這些表姐是不懂了，說給她也嫌多。我撥撥發簪，干凈利落割了她的咽喉。手捂上脖頸。

血像噴泉一樣四濺，她嗬嗬地喘氣，再發不出完整的音節。「對不起，我手生。本事還沒學到家。」

我沖她眨眼  「估計要一會才能死，有這時間，姐姐不妨靜靜，為我死去的娘親懺悔不必，卻看你的系統，還有積分送你回家嗎?」

她有恃無恐的依仗，早在一周目時便已耗盡。我曾與江晟交底，忐忑不安。

他卻笑  「這麼一看，你姐姐真是個好人啊!自掏腰包送你回來和我談情，我能娶到王妃，實有她的功勞。便賜她個輕松死法吧。」

我兀自離去。

嘴里塞著江晟炸好的小魚干。又鮮又脆，拉扯著三魂七魄回到人間。

門口，他在等我。表情一變。我以為他不喜我手上染的血，正要往后藏。

鼻尖卻嗅到龍涎的冷香，隨后便被披風牢牢裹住了。

他掰過我的肩膀，細細整理領帶，身后是陰森寒獄，月下枯草泛著銀光。

他拍我的腦袋  「大半夜出門，誰許你穿這麼冷的?病了，端水熬藥的還不是我?你就作吧。」我抽抽鼻子，如他所愿：

「江晟。我好累，不想走路。你背我。」

他自然地彎下腰，兩手托在我的膝彎上。

暖意滲進心房，足抵嚴寒。

我打了個呵欠，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

「困了，江晟，你今晚可不許鬧我了。我已經好幾天沒睡個好覺。」

「小廚房燉著湯呢。要睡也要回去喝了再睡，仔細著涼。」

「你又沒帶暗衛……」

夜色已深，巷子里的店鋪都陸續關門，有家酒娘子，望著背影發了呆，喃喃兩句：

「太子和太子妃感情真好啊。我又相信愛情了。」

眼皮越來越重。

到最后，連聲音都困在喉嚨里。

「我不信愛情，信的從來只有江晟。」

天高地迥，生死無邊。

我總覺得，這句話，該是說出來了，而他定能聽見。

-完-

藤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