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坊間流傳的話本里，往往有個惡毒的炮灰。

她美麗，愚蠢，在作死的邊緣反復橫跳，心里的刀恨不能把世界都捅個對穿，只是命比紙薄，到最后也無力回天。

我就是那個炮灰。

瞧瞧，不僅連話說得像，就連走向也是一模一樣。

我大抵還記得，自己死在一個雪天，一卷破席裹不住，露出發青的腳。戴過無數珍寶的鬢發散在地上，我又想起娘。老天爺真是開了個天大的玩笑。

我們本在山間隱居，要快活一生；卻無端卷進富貴的漩渦里，滋生出仇恨和虛妄的怪物，到最后，連來時路也看不見了。

3

江晟親自送我回府。

偌大的馬車里，表姐縮在角落，她剛崴了腳，不住地俯身按揉。而江晟連個眼皮也沒抬給她。反而灼灼地盯在我被劃破的袍袖上，一雙漆黑的眸子望定：

「尚衣局新來了一批云錦，你喜歡。我讓人每個顏色給你做一身，送到李府去。」

陛下早年沉迷丹藥，太子六歲便監國理政，在虎狼環伺里磨出一身溫潤的薄涼，僅剩下幾滴真心，淌給在乎的人。

他喜歡一個人時，是把心捧出來的。我曾得到又失去。

前世我像只被李以棠用骨頭吊著的狗，毫無目的地橫沖直撞，身上的刺扎破了自己，也傷害了別人。而她只用站在岸邊，流兩滴淚，就能吸引所有人的憐護和同情。我憤怒。我忍不了這口氣。曾當街甩過她耳光，將她的頭按在冰涼的水里，最后事情鬧大，太后都來了。

她哭得不能自已。

「都是我的錯，是我的錯。我欠她娘一條命，怎麼作賤我都是應該的，我現在就還給她!」

說罷就要跳湖，尋死覓活。人人罵我。唾沫快淹死我。

我更恨她，起身就要推她。卻被江晟攔住。

「王妃，你可知，以下犯上，該當何罪?」

他的譴責像吹過的東風，滅頂似的助燃起我骨縫里的憤怒，將我燒的快要融化，連他壓低聲音的一句耳語都未聽清。

我掙扎著咬上他的手。血從唇縫滴落。

怒極  「你也覺得我是無理取鬧的瘋子?」

「娘親當初落水救她，被救的人只要心懷感激，就怪不到她身上。可有些人不配。」耳光打在臉上。

疼痛將我抽醒，沸騰的腦漿熄滅下來。

我沒有繼續鬧，有一瞬間的怔然，看太子下令，將我禁閉。「張嘴。」

從回憶里抽離，我下意識照做，便被塞了一顆什麼東西。甜絲絲的。

金絲棗，從前我哄江晟的小玩意兒。他以為我愛吃，身上常年備著幾顆。

「這是最后的了，從揚州帶回來。你看味道有什麼不同嗎?」他坐在我對面，熟悉的氣味將我縈繞。隔著兩輩子的生死，愛恨和茫然。前世，他為我建了冢。

將我已凋零的尸骸收攏埋葬，送我回鄉。伏在棺槨前哭泣，一遍一遍啞聲道：

「容溪，是我不好，她竟用心聲騙我，早知如此，你便是碎了，也該在我的懷里。而不是做了他人的妻子……我明明已經快贏了……」

我從前并不信江晟對我的感情。

他是我騙來的菩薩，謊言一戳便散，始終不能渡我。可他吐出血來，形銷骨立，下一秒，像是要隨我去了。「別以為給個棗子吃，你欠我的頭面就一筆勾銷了。」我沖他笑。

鬢角的步搖叮鈴鈴響。李府不許我讀書。

我是個蠢人，卻也死過一次，后知后覺發現，那二十年來被喂出的仇恨，不過是雪地里的一杯熱水。水氣散了，命也沒了。從頭到尾，在被人牽著鼻子走。

醒來的時間太晚，我既已在局中，便要堅定地站在江晟一邊。4

「江晟，揚州的瘟疫怎麼樣了呀。你當時說，回來就給我一個驚喜，是什麼?」

我又拽上他的袖子。

瞪圓眼睛，長長的睫毛潤澤，撒嬌時閃著光。我當然知道他和太后有約。若治疫有功，可自選太子妃。只是江晟現在還懷疑我。

他什麼都不說，硬吞下去，自行消化。

這樣不好，話本里的虐文虐心起因都是啞巴式的戀愛。我得拔了他心頭的刺。說話間，隱形人的李以棠卻『哎呦』一聲，出了蛾子。

掐起嗓音，柔弱道：

「抱歉，我腳太疼了。沒忍住。」

她是李府的掌中寶，氣質和我天差地別。前世我在她身上吃過幾山的虧。到底是忍住了，沒發作：  「姐姐腳竟腫成這個樣子。」

隨意理了下擺，一副假假的好奇模樣：  「只是表姐是何時上的車呢。我記得殿下為你備的不是這輛。東宮的奴仆實在不像話，便是坐錯了車，也不知搭把手扶一下嗎?」

她愣住。

面色蒼白。

我卻沒給她再演的機會  「是得趕緊上藥呢。不然姨父見了你這傷，冤枉了我欺負你不打緊，忖度到殿下怠慢你身上，造的君臣離了心，可十個腦袋都不夠砍呢。」

「我沒有………」

表姐瞬時紅了眼，鬢邊的冷汗滲下來，亮瑩瑩一層，瀲滟得很。但凡她露出這樣子，我總要栽幾個跟頭。

索性捂住她的嘴，喚了侍衛來架她出去，好生照料。

「這次沒打起來?」

語氣很溫柔，眼睛在看戲。

好吧。

從前我嘴笨舌鈍，總說不過李以棠，日子久了，便養成能動手就不動嘴的壞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