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重生回來的節點有些晚。太子已發現我的真面目：美麗，惡毒，水性楊花。

他為求娶我親去揚州治瘟疫，九死一生；我卻和廣陵王并肩游街，看滿城花燈。上輩子的走向。

及笄禮上，他會與我退婚，轉娶我那端莊大方的表姐。先婚后愛，將蚊子血捧成朱砂痣。

1

正月十五的金陵城，熱鬧非凡。廣陵王將我蒙了一路的眼放開。

驟然有大簇煙花同時在夜空中炸響，又先后流星般墜著尾巴消散，余光亮了我的裙擺，星河短暫駐留人間。

他開口：

「容溪，兩月后的是本王的選妃花宴，你會來嗎?」秾妓適時唱起梅花落。氣氛一時微妙。

我卻心不在焉，四處打量，終于在人群深處，望見一個熟悉的身影。他抱臂靠墻，扯起唇角。

死亡的寒意又滲入頭皮之下，一路涌到腳底，我大腦一片空白，只見他起身要走。「我不去，我已許過人家了。別拉我，我還有事。」

忙提起裙擺去追。

這副軀殼實在柔弱，還未接受過上輩子的暗衛訓練。沒跑兩步，便氣喘吁吁，一個不小心，就絆倒在水洼里。

釵環散落一地，十分狼狽。江晟猛然停住，卻沒有回頭。有機會。

我仰起下巴，若風中飄零的花，眼中含了層薄淚，惹人憐惜。「江晟，你怎麼見我就跑，也不等我。說好了會帶來新頭面給我的，在哪里?」

剛才摔倒時。我竭力避免臉著地。

手掌被擦出紅痕，殷出幾滴血。

我湊近他，將皓碗伸在他眼皮下，嬌嗔抱怨著：

「跑這麼快，我都追不上了。要是留疤可怎麼好呢，都怪你。」他沒有反應。

我更為大膽。

將袖子搭上他的，泥點混在一起。

看他潔白的衣衫被染臟，不由彎起眼睛，聲音更細  「江晟，理理我呀。」他從前最受不了我這一套。如今卻頗有定力。

不再紅臉紅眼，也不來掐我的腰，只偏頭錯開：「別鬧，這是在外面，成何體統。」

江晟的開蒙導師有大雍第一老學究之稱。

自己頑固不說，還要把學生的骨頭也釘滿禮法，從前我便喜歡這樣逗他，稍近一點，就被推開，罵句『不合禮』。

「在外面不行，那便是在家可以了?」

我晃著他的袖子  「江晟，你還沒說，為什麼見我就跑。快說呀!」

「你先放手。」

啰嗦沾泥的裙裾過長，左腳踩右腳，微微向前傾了一下。他本能來扶，卻被我猛地撲進肩膀。

香氣從脖頸蒸出，江晟一顆心險些跳出喉腔，砸得眼里帶星，千頭萬緒化作無奈：「容溪，你聽我說……」

話音未落，一股鋪天的冷意籠上心頭，忽然瞥見黑夜中，有柄無聲的利箭正對著江晟背后飛來。周身的血被凍住。

我尖叫出聲，要去推江晟，反被他帶著，雙雙倒在地上。隨后，暗里閃出十幾道人影，皇家暗衛和刺客戰成一團。郊外似乎刮來一陣夜風，江晟的發梢散在我臉上，有點癢。他垂眼看我，半晌，嘆息一聲：「既選了他，又何必救我?」

他在揚州遭了數不勝數的追殺，截獲的信上有容溪寫給廣陵王的情言，所有人都在勸他，這是一場局，他偏偏不信，直至親眼看見。

「我當如何，原來是醋了。」

我一心二用，一邊安放起江晟七零八落的心，一邊抬起眸光，和我那姍姍來遲的表姐對上。

她出現在這里，面色蒼白。眼里的愕然，快要溢出來。我彎彎眉眼。好像知道。

上輩子，江晟會娶她的原由了。2

六歲時，我娘帶我來京打秋風。

風沒打著，反被撂在了冬湖里，浮上來時已腫成發面饅頭。

「我不是故意的，是姨姨自己跳下水要救我。爹爹也收養了妹妹，讓她吃飽穿暖，這還不夠嗎?」「為什麼學堂的人要排擠我，她頂著救命恩人的身份也高我一頭，我討厭妹妹。」

小姑娘李以棠伏在爹娘懷里撒嬌。

外頭是不夜天，冰冷而寒；里面是歡聲語，粘稠又暖。我靠在一墻之隔，忽然覺得臉上有東西。無意識地伸手一抹，是淚。

說不上難過，也說不上憤怒，就是想，往后李以棠的東西，我都要。哪怕不擇手段。

前世我做過許多蠢事，偏激而執著，事事非壓她一頭不可。與一只巨獸共生，貪婪又暴烈，而表姐臉上的不甘和嫉恨，是最好的餌料。

她喜歡太子。

我便誘惑江晟，數年如一日，把自己化作東宮的望夫石，將他溫和中正的心拽的偏移過來，招搖過市。

她示好廣陵王。我便截了胡，趁太子揚州治疫，把墻角主動往外挪。

廣陵王陰郁、殘暴、狠辣。和我是一丘之貉。初見時，他受了傷。血流得嘩嘩，撕我精挑細選的紗裙包扎，我一氣之下，也不顧美人的儀態，狠狠按上他的傷口。

他痛的發抖，冷汗都流出來，卻帶著自虐的快意：  「怎麼不再用點力?」有點變態，我討厭他。后來卻嫁給了他。

我與表姐同日成婚，太子妃的禮儀規制事事高我一頭，她揚眉吐氣，我恨得和她打起來——江晟拉偏架，廣陵王看笑話，表姐則收獲一眾憐愛。

手心流出血。

我在滿地狼藉里挺直腰板，笑得竟打起冷戰來   「李以棠，有我一日，就絕不會讓你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