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一直想睜眼瞧瞧說話的人,讓他不要再悲觀度日,卻總是睜不開,后來也就不再做無用功。
直到某一天,也沒有發生什麼奇特的事兒,但我突然能睜開眼,也能動動手指了。
我身邊坐了一個人,瘦得厲害,背對著我,隔著衣服我都能看見他凸出的脊骨,他手邊還放著一個半空的粥碗,看著像我剛喝進肚里那碗。
那道沙啞的,總是哽咽的聲音仍在絮絮叨叨:
「你小時候那麼喜歡孤,一天到晚跟在孤后面轉悠,可孤總怕你真受了孤的拖累,讓你離孤遠一些,還總不搭理你。后來,你也就不跟著孤后頭了。」
「孤這些年總在想,你那時是不是已經不想嫁給孤了?你在喜轎上痛得說不出話的時候,會不會恨孤恨得要死,發誓投胎到下輩子不要再遇見孤了……」
我攢了點力氣自己坐起來,他還在說個沒完。
他哪來的這麼多問題?
我從背后抱住他,雙臂環在他腰上,摸到他瘦得凸出的肋骨。
「陛下,我不恨你,我還是想嫁你。」
楚淵僵住,我將下巴擱在他肩上,清晰地看見他的睫毛在抖,一抖又落下一滴淚水,怎麼流都流不盡。
我說:「陛下怎麼這麼愛哭?」
楚淵沒理我,身體繃緊,像一張拉滿的弓。
我又說:「陛下這麼多問題,那我也問陛下幾個問題。」
「太子殿下怎麼從來沒告訴過我,他去求情是去替我挨板子?也不告訴我,我給他摘的李子酸得牙都要掉了……」
楚淵猛地轉過身,將我摟進懷里,哽咽著,淚水都流在我肩頭。
他哭得很厲害,我都能感受到肩上一片濕意。
我拍拍他的背,輕聲說:「陛下,琬珮回來了。」
話一出口,才發覺我也沒資格嫌棄他哭得多。
我的嗓子也堵得厲害。
沒關系,反正我已經回來了。
日后笑的日子都多的是,今日陪我愛的人哭這一場,也不算丟人。
17
在很久之后,已經離系統所說的文昭帝二十八而崩又過了許多年,楚淵終于相信命運的怪圈已經被打破,我才知道國師究竟算出了什麼。
是鳳凰命,但短命,注定活不過十七。
楚淵說起此事,聲音發抖,還在后怕:
「國師說,你的死因與我有關,注定是個解不開的死結。」
我握住他戰栗不止的手,輕笑:「怪不得你當年讓我離你遠些。不過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不要再怕。」
楚淵苦笑:「可你不聽話,不肯遠離我。先帝疑心重,我萬不能主動退婚。我、國師和江明寧籌謀多年,你最后還是沒能躲過這一遭,終歸是我害了你。」
我搖搖頭:「怎麼能怪你?是我一廂情愿,死纏著陛下不放。」
楚淵和我十指相扣,鄭重道:「你不是一廂情愿,我們是兩情相悅,鳳友鸞交。可恨造化弄人……」
見他眼角發紅又要哭,我熟練地岔開話題:
「原來陛下當年還想過退婚——」
楚淵面色一慌,指天發誓:「退婚只是權宜之策,我絕不會娶他人為妻。」
我點點頭,表示我信了。
楚淵摟著我,生怕我還有疑心,情話愛語說了好一通,聽得我耳朵都乏了。
我捏住他喋喋不休的嘴唇,捏成滑稽的鴨子樣。
「我信你,你都已經遣散六宮了,我還有什麼不信的?」
我醒來后,楚淵辦的第一件大事就是遣散六宮。
而且辦得極好,嬪妃和她們的親屬都捂緊了嘴巴,沒掀出什麼大風浪。
江明寧就不必多說,再三威脅楚淵一定要對我好,就提著國師留下的東西云游四方去了。
我從前跟在謝素華身邊,所見所得有限。那時我才知道,出身最好的威遠將軍獨女,進宮不是因為有抓住皇帝后院的野心,而是要以自己性命擔保有投敵之嫌的父親永不叛變。等楚淵將她放出宮去,她高高興興地回家和大勝歸來的父親團聚,嫁給了父親的副將。
別的嬪妃進宮的原因也是大同小異,都是和楚淵做了交易才進宮的,每一個都是純潔的合作伙伴。
楚淵鼓著鴨子嘴,含糊道:「有你一個就夠,要后宮做什麼?」
面對他誠摯的目光,我將埋在心里多年的疑問問出:「我問你,這麼多年,難道你從未想過不再尋我了?」
「謝素華當年真是心想事成,你難道沒想過讓她輔佐你一世?」
楚淵想也不想,篤定地告訴我:「我從未想過。」
「有沒有她和那個怪東西,我都可以順利登基稱帝,不過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可是,那個說要當我的皇后,天天跟在我后面跑,還會給我熬湯的小姑娘,這世上只有一個。她被人頂替了,要是我不一直找,就真的不會再回來了。」
他又開始黏黏糊糊地叫我的名字,親吻我的手指。
我笑道:「看來還是李子不夠酸,給你留了一張慣會說甜膩話的嘴。」
楚淵問:「難道你不喜歡聽?」
我坦然道:「喜歡。」
從前聽得太少了,他現在講再多我也不覺得膩味。
楚淵笑彎了眼:「我為你講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