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一想到他會和我爹一樣,變成一具冰涼的尸骨,我就鉆心地難過。
我撂下筆,扭過頭,抬起手捂住了他的唇。
密密的胡茬,劃得我手心很癢。
他怔了一下,而后拉過我的手,笑問道:「你怕我死?」
我乖乖地點點頭。
我不明白,他為何笑意愈濃。
「姑娘,很久沒人怕我死在外邊了。」
外邊,風起云亂,密雪滿庭,如碎玉聲。
「我若是出征,你會一直在這兒等我嗎?」他突然問我,握著我的手,手勁暗暗加重了幾分。
我看了看桌邊書,看了看隙中雪,看了看——
心上人。
我安靜地點頭,換他欣喜若狂。
我從抽屜里取出一個錢袋子,那是之前我爹塞給我的,如今被我又放了些碎錢進去。
我打開給他看,然后比畫著做針線活的模樣。
裴春山認真地看我,而后明悟:「你自己接了針線活,賺到錢了?」
我點點頭,然后鄭重地坐在椅子上,指了指門外,又指了指他。
我原本沒指望他能明白我的意思,我實在笨拙,比畫不明白,也尚不會寫這句話。
可他猛地將我抱起,高興得轉了好幾圈。
我嚇得攬緊他的脖頸,離他咫尺近。
他微微側過臉,鼻尖便劃過了我的眉心。
連他的呼吸都是熾熱的,能溫暖我的一生。
「我明白你的意思,」他閉上眼睛,與我額頭相抵,「我當真明白……」
我想對他說的是:「我能賺錢養活我和妹妹,所以我會一直守著這個小院,等你歸家。」
那晚風烈雪重,他將我抱去了榻上。
衣衫褪得只剩里衣時,他卻猛然住手了。
壯實的男子漢滿臉通紅,耳朵似是浸了血。
他最終只是將臉埋在我的頸窩里,道:「我得再將你養得白白胖胖些才好……」
我亦羞得心跳如雷,雙手攥著被角,不敢動彈。
裴春山胡思亂想半天,說道:「我力氣大,若是將來弄疼了你,你就沖我眨眨眼。」
我愈發手足無措了,索性閉上眼睛,在他懷里裝死。
安靜良久,我伴著風雪聲迷迷糊糊要入眠時,突然聽到裴春山續了一句:「可我、可我倒也不敢看你的眼睛……」
我沒忍住牽起嘴角,在寒冷的隆冬夜里,只覺得一陣暖流涌遍了全身。
他怕我受傷,怕我勞累,怕我跟著他受委屈。
面對著我,他怕東、怕西,甚至連看我一眼也害怕。
我展開雙手,環抱住他小樹樁似的臂膀。
我知你孤身漂泊許久,有多珍視這個偶然得來的家。
那便由我從此守著你,縱便將來你戰死沙場,魂魄有處歸,墳前有人祭拜。
我為你撐起這個家。
05
我和裴春山還有妹妹,過了一個簡單而溫馨的年節。
他削竹片、我剪紅紙,妹妹在一旁玩漿糊,我們一起做了幾個燈籠,掛在大門外和屋檐下。
暮夜時分,有璀璨煙花從遙遠的城中升空炸開,裴春山從我身后抱住我,下巴輕抵在我的頭上。
我不禁笑了一下,他問我在笑什麼。
這一回,我既不寫字,也不比畫。
我可不想讓他知道,他這麼抱著我,我覺得像是披了個帶虎頭的虎皮大氅似的。
裴春山抱著晃我,用粗糲的嗓音撒嬌:「好啊,你有事瞞我,拿我當外人……」
我未表態,倒是正牙牙學語的妹妹,笑著學了一聲:「好哇!好哇!」
裴春山看著小床上的妹妹,正色道:「除過給你教寫字,我也該給小娃兒教說話了。」
他直愣愣地走過去,抱起妹妹,指著我便說道:「娃兒,叫『娘』!」
他把妹妹轉向自己,笑道:「或者先叫『爹』也行。」
我驚慌失措地翻出紙筆,可我不會寫「姐妹」二字,只得先寫下一個「父」字。
我指了指我自己,裴春山問道:「你是說,你爹?」
我點點頭,再度指了指「父」字后,指向了妹妹。
裴春山的表情先是疑惑,而后莫名帶了幾分委屈:「你的意思是,我不是她親爹,所以不準她這樣叫我嗎?」
我瞪大眼睛,愣了好一會兒,才連連擺手。
我想說的明明是,我的父親也是她的父親。
我撓撓頭,又寫下一個「母」字,我指了指我自己,又指了指妹妹,然后使勁兒搖頭。
裴春山這下愣住了,他試探性地問:「難道你不是她娘親?」
我如釋重負,癱坐在小床邊,點了點頭。
「啊?」裴春山的表情很精彩,最后全數被歉意席卷,「實在對不住!我竟聽信了你那又蠢又壞的大哥的話,誤會你至今!」
我笑著搖頭,伸手輕撫他皺緊的眉頭。
誤會又如何?反倒讓我看清了裴春山良金美玉一樣的人品。
他見我如此,愧疚消散了幾分,對妹妹說道:「娃兒,那你便叫我們『姐姐』和『姐夫』。」
小孩子哪兒咬得過這麼難的字,學了半天還是叫的「德德」,逗笑了我和裴春山。
以至于這黎明前最黑的夜里,屋中也是歡聲笑語。
我抽空和鄭大嬸學了許多吃食的做法,正月里清閑時,我便做給裴春山吃。
他愛吃甜食,我在爐子旁捶打棗泥做棗糕,他則守在一旁,朗聲讀書給我聽。
讀著讀著,我聽他讀道:「靜女其姝,俟我于城隅。」
我猛地抬頭,裴春山注意到了,問我怎麼了。
我走過去,指了指他正讀的那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