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窈窕總是含三分笑地清波眼降了霜，冷哼道：「你父親也是個商人，怎麼只看不起你母親？你是從你爹的腿間爬出來的嗎？」

「你只不過跟他一個姓罷了。他的兒子也不少，你看他真的在乎你嗎？為了你的前途官職奔波的，只有你母親而已。」

晚上我想起了祖父，想起了幼時姑母冰冷的眼神。

我曾感嘆她與我冷漠時，她是否想祖父與我對她也是袖手旁觀？是否我覺得自己命苦的時候，她也覺得是我們沒有幫到她才這樣苦？

這時李窈窕說，苦是不必比較的。

我覺得她好像會發光，比燭火還亮。

跟她在一起，我少時孤單的宅院都覆上了暖光。

7

小時候那棵樹上好像也有這樣兩只燕。

「雁要歸鄉，蝶要成雙。路上月光鋪作霜，誰人不會思故鄉。」

娘笑吟吟的聲音還在我的記憶里，我卻有點不知道哪里才是故鄉。

祖宅只有書院放假我才能回去，這座京城的宅子至今只住了兩年。

家對我來說，好像只是爹那充滿藥香的小屋。

她歪頭出現在我視線里，今日山水放晴：「現在只有一只小貓是有點孤單了，等它再大一點就能拐野貓回家，到時候就熱鬧了。」

我恍然回神，她站在我身邊，抱著那只我在馬車里撿的小三花。

我想完了，我好像愛上她了。

8

挖溝的第二天，胳膊酸得幾乎抬不起來。

不知道李窈窕在村里怎麼樣，應該沒有這里危險。

爹和祖父希望盛家出個幾品的大人，是為了家族的興盛。我不排斥做官，也不愿意從商。

世上誰活著容易呢？當官的要肩負民生，從商的要憂心世道。

當我站在被大雨沖毀的莊稼地，也沖掉了我心里蓋在立世之道上的淤泥。

官服是盛家幾代人的夙愿，但官帽戴在頭上。

我先是朝廷的命官，才是家族的希望。

終于忙完了這頭回到村里，我想見她一面。

我善后完回去，飯點早就過了。本地的小伙都回了家，吳四婆婆熱心地叫我去廚房拿點吃的。

見到李顯允是有些意外的，畢竟岳父岳母要求發海捕公文的信來了好幾封。

但沒有吳四婆婆這一番操作這麼意外。

我倆坐在爐火邊，難得地有些尷尬。

比見第一面我就提親還尷尬。

只是我才知曉自己的心意沒多久，這下有點尷尬。

我只學過如何追求窈窕淑女，但李窈窕顯然非此類人。

她坐在我身邊，我的心和爐灶的火焰同頻跳動。

聊了幾句，她問我要不要休息一會。我有點睜不開眼了，但還是想跟她多待片刻。

睡過去前我想著，不要壓著她了。結果醒來的時候，我倆正彼此靠著。

后來我倆八十歲了，坐在藤椅上曬太陽，總能想起這個優質而溫暖的時刻。

9

祖父和爹娘要是知道我有進牢房的一天，會不會氣活？

這事并不難辦。錢款一定是有人一開始就打了歪心思少捐的，我是全族混官場的獨苗，不過是看族老準備公正辦事還是各損八百。

火燒縣衙，顯然是個要我命的。周松風在戶部做官，跟他們合謀安排這些事不難。

父親在時，叔父也是關心過這個大哥的。

我不知道那些兄弟感情是不是裝的，但如今他們動這樣的心思，顯然不會讓我好過。

右相很賞識我，破了規矩收我做學生。他問我心里有數沒有，有沒有什麼事要做。

我說骨頭里潮氣還未散，覺得這牢里冷，讓我夫人送點被褥來吧。

她很擔心，很淡定，很理智。

她真的是個很好的，很厲害的姑娘。

「今天正好是我們成婚一百天。」

她有點呆愣，無語又困惑地看著我。

「當時我說只需要你幫忙，沒想到會有如今這樣的局面，多少連累著你。」

我想說，本來今天回去，我想說明我的心意。

但此刻，我好像無法再說。

若我在這里說喜歡，她會怎麼想？

她若是也中意我，但我終究獲罪，豈不是要拖累她？若是她對我沒那個意思，她豈不是要糾結愧疚？

我不想她難受。我想要她愛我，但我更想要她永遠自由灑脫。

可那雙清波眼眸光微動，她心里不是一點沒有我。我凝望著那片湖，猶豫這一刻。

腕間一涼，是棚頂的水滴在我的袖口上。

我低頭看去，它在提醒我此刻的處境。

這樣的時刻，我怎麼能跟她說喜歡呢？

最后我交代她自保，她讓我等她。

10

我沒想到最后破局的是姑母。

她拿著她兒子的書信，她丈夫的賬本，老家商會的票據，來證明我的清白。

庭審結束，周松風在院子里破口大罵，說天底下豈有這樣要自己兒子命的母親。

姑母紋風不動地站在他面前：「你畢竟是我身上掉下的一塊肉。就算你再不成器，我想著你平凡庸碌一生，只要是健康平安也是好的。

不想你父親教你做假賬，教你貪污行賄。我從前一概不知，否則不會放縱你淪落至此。」

「我父親的生意做得風生水起，他怎會教錯我？！當年你們也是看中了我父親的權勢才會結親？你舍得這樣得罪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