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我趴在桌子另一邊理賬，盛衡陽在寫奏疏，也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盛家姑母年輕時候的事，何叔都跟我說過。

姑母是老太爺膝下唯一的女兒，年輕的時候本有一門兩情相悅的好親事。因為盛家的生意出了大問題，才將她嫁給富商周家聯姻。

她與心上人再無可能，丈夫又委實不是良配，只能把希望寄托于她的兒子。

可她的兒子說，她是個無知商婦。

當年的心上人科舉中榜，做了個小官。若是她沒有聯姻，也能脫了商籍，與丈夫恩愛一生。

她最厭煩又恐懼的，就是別人說她是商婦。

「你很討厭你姑母嗎？」

盛衡陽放下了筆，沒有說話。

他的睫毛生得很長，垂下眼簾時，不開心就變得很明顯。

片刻后他緩緩搖頭：「我幼時父母早逝，家中親眷都避之不及。我知道姑母要看婆家的臉色過日子，哪怕她真的想要照顧我，也是多有不便的。她只是不曾幫扶，也沒有害過我。」

夏夜的風很靜，無人說話時只有蛐蛐的叫聲，不至于讓氣氛太沉重。

「何叔跟我說了很多其他的事，說了你小時候過得不怎麼好。」

他抬眼看過來，不懂我為什麼談到這個。

「你那時過得也很不好，不必為了沒幫上別人感到愧疚。你幼時受過苦是真的，她過得不好也是真的。既然都是苦，何必要比出個誰輕誰重呢？這些都是過去很久的事，人活著最重要的，是眼前和明天。」

他沒有說話，我倆就著燭火對望了一陣，他忽然說：「沒想到你還是個過日子的人。

」

10

距離成婚快兩個月，我已經賺了八百兩。

而這一個月再沒有人找上門來，我開始閑得發慌。

有一種這錢拿著很不安心的感覺，甚至開始盤算回家的事。

因為太閑了，我在宅子里到處逛，跟師傅學打理花草，跟花生瓜子杏仁核桃打牌。

她們四個是盛衡陽叔叔家送來的，原來叫什麼秋桂幽蘭芍藥牡丹的，讓我給策反了。

差不多的時辰，就去中庭坐一會，等盛衡陽下朝回家。

我并不清楚別人家過日子是怎樣的，但我爹娘誰先回家，誰就在院子里等另一個。

正盤算著這日子怎麼過，忽然頭頂傳來響聲，嚇得我立馬竄出三丈六。

繞著樹轉了兩圈，發現是有風箏掛在上邊了。這點小事我想也不用麻煩人，自己搬個梯子就辦了。

結果等盛衡陽到家時，我還在樹上沒下來。

他在底下瞇著眼抬頭：「怎麼爬那麼高？別摔著了。」

拿著風箏放下去給花生，我輕巧地爬下來。他站在梯子旁，似乎是想扶我一把又不知道怎麼伸手。

我想起來他抬頭看過來時，被晃得睜不開眼，卻沒有伸手擋一下。

于是看向他掩在一塊的大袖，他挑眉，讓我猜袖子里是什麼。

還沒等說出第一個猜測，我倆之間出現了一聲很微弱地喵。

他心情很好地笑起來，我掀開他的袖子，見到了一只小貓崽。

貓崽是只小三花，能站在他兩只手上，正很有精神地咪咪叫。

「上車的時候就發現它在里邊了，這麼小也不知道怎麼爬進來的。最近你在家無聊，給你做個伴。

」

我接過小貓，它在我的臂彎里翻著肚皮伸懶腰。

核桃弄了一點羊奶，我們吃過飯了，就蹲著看小貓咕嚕咕嚕地喝奶。它頭直往盆里栽，還要盛衡陽提著它后頸才不掉進去。

「剛才你取風箏爬了好久啊，我看你下來挺利索的。」

「哦，那附近有個鳥窩，得繞過去，麻煩一點。」

「哪里還有鳥嗎？我去讀書之前那就有一窩，這麼多年應該是它們的燕子燕孫了吧。」

在一旁的何叔忽然一拍腦袋：「哎呀！之前宅子里修了幾處地方，老太爺說那個窩不用拿掉了，當做積德。但是那窩空了好幾年，連我也給忘了。」

后來和小貓在院子里玩，我一直惦記著這個事。

也說不上為什麼，但總是會不自覺地看看那棵樹。

過了幾天，盛衡陽說該給小貓取個名了。

「叫栗子吧，它這頭圓圓的，像個毛栗子。」

我看回去，他的表情有點微妙：「盛大人才高八斗學富五車，肯定是覺得這名字太俗了，要不你取一個？」

他笑笑：「沒有，就是覺得你起名字都挺實用的。」

原來看鋪子的時候老跟杏娘在一塊玩，一說起名就想起她家鋪子里那些牌子了。

正想再跟他開兩句玩笑，余光忽地閃過黑影。

是兩只低飛的燕子。

我倆激動起來，甚至跑到門口去看。

那兩只燕子盤旋幾圈，飛到了樹上的鳥窩里。我側過頭去看他，他也正看向我，都憋不住地笑了起來。

挺傻的，兩個大人為了兩只普通的鳥，還提溜著吃飯吃到一半的小貓跑過來看。

沒多久下起了雨。我想起來小時候爹說，見燕子低飛就是要下雨。

正想著，爹娘的信就來了。

盛衡陽把栗子放回去，問我可有什麼大事。

我說也沒什麼，就是問我過得好不好，能不能給李顯允抓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