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長子甫岳是個沉默穩重的孩子,他出生后便養在昌妃身邊,昌妃未曾生育,待他如同親子。到了德妃身邊,雖然德妃對他很好,到底孩子心里是受傷的。
我像對甫鳴一般,為他縫制衣物,噓寒問暖。后來又將昔歲我與昌妃傳信之事告訴他,同他說昌妃走時萬事皆空,唯獨還牽掛他,而他好好過下去。
甫岳漸漸打開了心扉,時不時來看我。甫鳴也會告訴我,大哥指點了他什麼,帶他玩了什麼。
近年來宮中頻添嬰啼,我同皇上說,世間慈母心腸總是相似的,無論位分高低,都應將孩子留在母親身邊。
皇上聽了,大贊我的賢良,允了我的請求。宮妃莫不感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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甫鳴背到《論語》時,我又一次被診得有孕。
那是一個微風和煦的午后。
這些年皇上雖然流連新寵之間,也總不忘每月來看我幾次。如此對他都是難得了。
和懷甫鳴時的百般憂慮不同,現在的我理宮務、掌大權,能很好地保護我的孩子。
甫鳴同樣很期盼這個孩子,下學了總而先來看我,若是休息的日子或是節慶,他簡直一步也不肯離開我了。
宮人都說他像個小大人,會記得問我吃什麼喝什麼。
甫岳面上不顯,但聽宮人說,他有偷偷為我腹中孩兒祈禱,祈愿他能健康順遂。聽得我大為欣慰。
十月懷胎,耗盡為娘的體力,我再次得到了期盼中的孩子——一個粉雕玉琢的女兒,宮人喚她六公主。
甫鳴簡直樂瘋了,睡也睡不著。這時我才意識到,他之前說弟弟妹妹都極好的話語不真。
他已經搬去皇子們居住的宜爾宮了,但這半個月來,他都求他父皇讓他留在含素殿里。
皇上很無奈,但他最愛我這里的,不正是那份恍若尋常家庭的和樂嗎?他到底點了頭。
于是甫鳴從早到晚,都圍著妹妹的搖籃轉。
女兒的名字,皇上讓我來起。我定了云翹這個名字,愛她眉目清秀,愿她快活無拘。
有女兒和有兒子的感覺是不一樣的。她那麼小,可生來便已隱見命運的殊別。
我貼著她的臉頰,想著,幸好,她不用如從前的我一般辛苦求存。她有母親為她籌謀,有兄長做她庇佑,可以成為世間最開心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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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翹也到了會用稚嫩的聲音向哥哥撒嬌的年紀,吵著讓他再多給自己一塊紫玉秋云糕。
太后于兩年前過世,天下縞素。矜高的懋妃,哭得那樣傷心,幾近昏厥。
宮中每日都在發生大事,但又好像每日都沒有變化。
多情的皇帝,儀態穩重的舊愛,前赴后繼的新歡。
大皇子和二皇子都已至舞象之年,朝堂上起了「立儲」之爭。
大皇子居長,性情深沉,生母早逝,養在宮中最德高望重的妃子名下。二皇子居嫡,性情張揚,但生母到底被皇上幽禁了。
對于大皇子來說,若嫡弟繼位,自己必無立錐之地。對于二皇子來說,他唯有繼位,才能為生母解困。
他們天然便是敵人。
我想勸甫岳,思索了很久,終究沒能同他說什麼。他們生在天家,這是注定的。
甫岳娶了內大臣的長女,封肅王,入禮部學習;甫元娶了監察御史的獨女,封顯王,入戶部學習。
他們斗得死去活來。
將奪嫡之事推至高潮的,是梵音堂中皇后去世的消息。
被幽禁多年,她的身子同樣垮了,她是憑一股心氣在等,等著兒子成為儲君的消息。
可是她到底沒能等到。
皇上并未廢后,顧著帝師的體面,還是決定予她一份哀榮,以一國之母的身份下葬。
幾年間,皇家辦了兩場極盛大的喪禮。
大家都為皇后的事情唏噓,卻忘了甫元有多思念他的母后。
皇后的過世將甫元刺激得幾近瘋魔,竟在甫岳南下巡考,激勵士子的途中設了埋伏。
甫岳僥幸逃生,卻廢了一條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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甫岳遇刺的消息傳入京中,德妃當場便暈過去。皇上震怒,下令徹查。
甫元或是未能遮掩,或是不想遮掩,輕易就查到了他。
皇上失望極了,將他押到自己跟前,而他就像當年他母后斥責君王那樣,詰問自己的父皇,可念過夫妻之恩、父子之情。
最后,他也落了個和皇后一般的結局,幽禁于王府之中。
我日日為甫岳祈福。
甫岳好了一些,被移到宮中休養,他的王妃貼身照料。
我帶著云翹去看他,到了殿外,甫鳴正好走出來。
我低聲問他:「你大哥怎麼樣了?」
甫鳴嘆了口氣,目中神色黯淡,輕聲說:「人還精神,只是愣愣的。見到我來,說了一句,你來了。大嫂說,這麼多天也只同她說過一句,苦了她。」
我想了想,沒讓云翹進去,交代甫鳴帶云翹回宮,甫鳴應了一聲,將云翹抱到懷里。
我一個人走進去時,甫岳的王妃范氏正在給他喂藥,見了我來,起身就而請安。
我說不用,她抹了抹眼淚,放下藥碗出去了。
我坐到床邊,甫岳轉過頭來,目光無神,眼睛里全是血絲。
我沒有說話,只是輕輕撫摸他的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