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聲》第11章

我太害怕了。

娘親死的那夜,一口薄棺入土,在我心頭鑿出一口漏風的洞,寒風凜冽,呼呼吹過我心口。

女子和男子地位太過懸殊。女人一旦失去寵愛,就從此囚于后宅,碌碌終生。而男人若想要背叛,實在易如反掌。

看慣后宅爭斗,看慣見異思遷,我始終無法習慣。

我不要被拋棄,被控制,被死去。

我不要將自己身家性命都系在一個男人身上。支離破碎的安全感和近乎扭曲的掌控欲塑造了我。

成親夜,我說要殺了謝昭,是為了明哲保身。

后來情到濃時,我看著謝昭的臉,心里漫出說也說不盡的喜歡,和流也流不盡的惡毒。

我想:他應該死在最愛我的時候。

——此時愛即永恒。

我想靠近他,擁有他,成就他,毀滅他。

我就是心狠手辣。

33.

新年那夜。

我給謝昭擺出了兩個藥瓶。

我告訴他,解藥有兩種,一種快解,一種慢解。

快法子用一枚藥解決毒藥,然而余毒無法根除,壽命必然減少二十年。

慢法子則是以人血做藥引,一年一枚,斷藥即死。

須知這血也有來頭。

十二聲的毒引發作需要同胞兄弟真心害他,而對應解藥藥引,需要有人真心救他。

真心,又是這世上最不可靠的東西。

謝昭看著藥,突然就笑得前仰后合。

我瞪著他,臉上莫名其妙有點掛不住。

隨即,他根本就沒說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奪過了我手上的慢藥,仰頭吞下!

我目瞪口呆,扔了藥瓶去掐他嗓子口,「你干什麼!」

謝昭摁住我,費勁地咽下藥丸,有點得意似的,張口向我展示了一下,說:「我吃掉啦。

他的反應完全超出了我的意料,我完全懵了,我抓著他的領口提起來,無視謝昭「母老虎母老虎」的嘟囔,怒道:「我說慢藥斷藥即死!你怎麼那麼莽撞——要是,要是……」

謝昭輕緩道:「難道你會允許別人來掌控我的命?」

我噎住了。

我的確是以我的血做的藥引……但是……

我說:「要是我變心了呢?我不喜歡你了,我討厭你,不想讓你活了呢?」

謝昭笑了,「那我可得看緊你,對你好一點,再好一點,讓你永遠喜歡我。」

他笑意頑劣,一如當年求娶的模樣。

我難以置信,狠狠道:「你還笑!要是我死了呢?」

謝昭說:「那和你綁定生命,有什麼可怕?」他說得那般理所當然。

我呆呆看著他,謝昭蹲下身,袍袖掠過我的臉,他用拇指拭去了我不知道什麼時候滾出來的眼淚。

謝昭哼笑道:「早就知道你是條養不熟的白眼狼。」

我一動不動,盯著他的臉。

他表情一松,問我:「現在呢?」

我茫然地看著他。

他注視著我,眼角眉梢溫柔都要溢出來。

「抓住我了嗎?」

謝昭先前問我,到底要怎麼做,才能讓我安心。

我告訴他——

你要讓我抓住你。我不高興,就弄死你。

他說「好」。

然后他現在用實際行動,告訴我——

我什麼都給你。我終于肆無忌憚地哭了出來。

風聲停了。

34.

謝昭說:「我很好奇,如果選快藥,你會如何?」

我埋在他懷里,哽咽著誠懇道:「根本沒有快藥,你要是選了,我就立刻銷毀解藥,然后等著給你送葬。」

謝昭:「……」

謝昭不死心,「我要是死了,你怎麼辦?」

我吸了吸鼻子,老實交代說:「……我把你的產業全部挪到了自己名下。

謝昭:「……」

我不好意思道:「你若死了,我就只好傷心地去做包租婆了。」

謝昭從牙縫里擠出了幾個字,「看來我活著還是太影響你發揮了。」

我沖他淳樸一笑。

我想:其實你活著也挺好。

可以相互欺負,相互折磨。

吵吵鬧鬧,一不小心就白頭。

這些心里話,我才不告訴他。

此時已是一個月之后。

太子被貶為庶民,皇上養好傷口,寧王消逝無蹤。

寧王不再是寧王,只是我的謝昭,我的夫君。

而他順順利利,過了一個好生辰。

未來幾十年,都是好日子。

我說:「謝知會不會發現被騙了?」

謝昭撇嘴道:「我對他很好了。我只是騙他傷得很重——其實哪有?養幾天就好了。國家一日不能無君嘛。」

我說:「那謝知回過味來,萬一發現你沒死,要找你算賬怎麼辦?」

謝昭攤手道:「我留了一封信,說他受傷昏迷的時候我給他下了毒,只有我的血做藥引才能治。」

「只要不找我,我每年給他送藥,一找我,我就上吊。大家一起死。」

「看他敢不敢。」

我笑了。

好熟悉的毒。

十二聲,死而生。

焉知世上是不是還有十二聲呢?

總而言之,如今所有事情都解決了。

我們也終于離開了那富貴吃人地,就像兩條魚,輕快順利地滑入了世俗的汪洋大海,從此隱于水中。

眼前烈烈朝霞刺破天幕,洶涌驚濤拍岸,海風拂過臉頰,有飛鳥一掠而過。

遙遙望去,遠山連綿,邊境線望也望不斷。

我聞到了自由的氣息。

謝昭俯下身,輕輕一吻我的額頭。

正是天地盛大。

千秋年輪,河山縱馬。

恩怨貪嗔癡了了,江湖天涯共朝朝。

往日風雪載途,有一人,許我一生逍遙。

從此,長安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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