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聲》第7章

盛嬌湊過來,挨我挨得極近,若不是那道鐵門相隔,我們的臉一定會碰在一起。

她附在我耳邊,飽含惡意地低語道:「你曉得他中毒了嗎?」

「你曉得他要死了嗎?」

「你曉得毒是誰下的嗎?」

她「哎呀」一聲,詭異地興奮了起來。

「我要是告訴皇上,告訴所有人,寧王一死,他們會不會懷疑你?」

不,不會的,他絕對不會懷疑我。

橫亙在我心頭已久的疑惑終于解開,血淋淋的真相幾乎鋪在我眼前。

我霎時間冷得發僵,戰栗不已。

盛嬌,你太天真了。

盛嬌渾然不覺,格外開心地笑起來,「看到你們感情這樣好,我真高興。」

我盯著她得意而愚蠢的臉蛋,從未如此冷靜。

她離我太近了。

21.

謝昭在書房找到了我。

此時已經天過傍晚,外面一定傳出了消息——盛嬌在牢中自縊身亡。

我不知道皇上會怎麼想,大約會以為她不堪受辱吧。

謝昭也會收到來自暗衛的稟報。

他那麼聰明,一定什麼都知道了。

我從天牢回來后,沒理會任何人,把自己關在了謝昭的書房。

雖說他成婚第一天就讓我在寧王府為所欲為,可我甚至沒去過他的書房。

我從小如履薄冰,謹言慎行,距離感極強,就連做最親密的夫妻都不敢交心。

于是,我明知道謝昭的昭昭野心,明知道他對我的拳拳之意,我也閉目塞聽,不肯主動,不肯討他歡心,甚至不肯了解他的過往。

仿佛不聽到就是沒有,不承認就會安全。

娘臨死前那句「男人有情無心」,成了刻在我靈魂上的警鐘。

如今,非要將刀刺進心口,我才醒悟。

我是來驗證我的猜想的。

我翻遍了整個書房,在一個極其隱蔽的暗格里,找到了一張薄薄紙片。

上面細細密密的小字,謄寫了一種毒——十二聲。

無色無味,每年生辰發作一次,疼痛難忍,十二次后必死無疑。

毒引是至親一滴血。

何為至親?親生父母,同胞兄弟。

血管里不流著同樣的血液都不叫至親。

此時,距離當年皇上登基,正好是第十二年。如此,我長久以來的疑惑都有了解釋。

謝昭貴為親王,有什麼必要去苦心孤詣地奪權。

皇上又是為何對親王毫無忌憚,反而寵愛到縱容的程度。

——那是愧疚。

是親自給自己同胞弟弟下毒,知道他根本沒有多久好活的愧疚。

22.

我翻遍了載史冊子。

我才發現我有多麼不了解謝昭。

我知道的謝昭,隨心所欲、頑劣成性,從來沒個正形,常常把我氣哭。

然而——

在他年紀更小的時候,五步成詩,聰明靈慧,是個天生神童。

先皇盛贊,喜愛異常。

后來,先皇意外薨逝,眾皇子爭權奪位。

謝昭一力扶持他的親哥哥謝知,也就是當今皇上。

最終,謝知成功登基。這是所有人都沒想到的。

因為謝知資質平庸,以謝昭之才,他其實才是競爭王位的最佳人選。

再翻過幾頁書,那個冰雪聰明的皎皎少年漸漸消失在字里行間。

耽于聲色,貪于享樂的紈绔寧王,取而代之。

木秀于林,風必摧之。我幾乎能想象當時是何種境況。

謝昭可以為資質平庸的哥哥去爭權奪位,再毫不猶豫將皇權拱手相讓——他根本不在乎。

而謝知呢?

你承認弟弟才華橫溢,又嫉妒他逍遙自在。

你知道自己德不配位,又深恐一種可能性。

——他現在不想要,萬一他未來想要了,怎麼辦?

你是不是寢食難安,日夜難眠?

于是你親自下手,扼殺了他所有可能的未來。

你后悔嗎?謝知。

你比任何人都知道他的驚才絕艷,自由灑脫,重情重義。

他成就了你,你毀掉了他。

你比任何人都悔恨,你比任何人都可恨。我沒來由想起,謝昭向來不愛待在王府,嫌陳舊規矩拘人性靈。

于是我們常常在外游歷。

濃云薄霧,雪松青山,走過鬧市人群,聽過說書唱戲,第一抹朝霞破出海浪,最后一滴酒倒入喉嚨。

先前無數個日夜,我們偎依在一起。

就像最尋常的百姓人家,最平凡的夫妻。

他說:「這樣很好。」

謝昭分明早早決心謀權篡位,卻還有閑心,戲謔調笑間,從注定滅門的丞相府將將撈出了一個我。

一如初見之時,我甫被退婚,灰暗心境仰頭望去,乍然撞入一片灼灼大紅。彼時他不過一臉頑劣笑意。

我一滴淚終于沉沉墜落,沾濕一大片書頁。

謝昭,你說再不瞞我任何事,可這些你絕口不提。

我伸手去碰書上的字,仿佛能抓住他年少的影。

我用力將自己蜷起來,蜷成小小的一團。

娘親,你說情之一字只是虛妄,可為什麼痛得那麼真實。

23.

我睡在美人榻上,毛毯蓋得嚴嚴實實。

謝昭回府后,花了好一番功夫才找到了我。

他連毯子一起撈我起來,左右想想,自己躺上了美人榻,把我揣在了胸前。我在他懷里醒過來。

他有一下沒一下地把玩著我的頭發,桃花眼里像盛了一盞酒,波光瀲滟。

我一用力,將自己撐起來,直直咬上了謝昭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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