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揉著我的發,在我耳邊驟然笑道:「思潼,你既不愿同我和離,我自也舍不得你因我而被牽連的,所以你……不要怕。」
他這話甚是含糊,偏在我欲問個分明時,他卻不想再開口解釋什麼。
后來直到他走,我試圖細細理出一些頭緒來,也大抵猜到了一些。
我從始至終于他來說都只是一場難以設防的意外,若我當初嫁了人,安安心心當著侍郎夫人,那麼所有的一切便都在他的計劃之中。
他借齊國之兵謀反自毀,我同他毫無干系,自也不會被他牽扯半分。
然而我嫁給了他,他是不是會為了我,給自己留有半分余地?
我猜得其實并不錯,柳昭言到底收了手,在后世落了一副他最討厭的愚忠之名。
當日宮變,齊兵攻入皇宮,宮內卻空無一人。
柳昭言臨末良心發現,也到底不欲讓自己落一個罪臣賊子的稱號,老老實實地裝作一個同齊人為伍,忍辱多年只為將齊國余孽盡數殺盡的忠臣。
宮中之人早早撤離,皇帝亦讓柳昭言帶著他的殘部與死士將所有齊國余孽包圍。
彼時齊國國君被殺,剩下的士兵無主,再加上柳昭言不要命的打法,也已然成了強弩之末。
可柳昭言千算萬算,都未曾想到,在一切已成定局之時卻有一個殺手藏于他的死士之中。
那夜宮中火光徹夜未熄,我在晨光初現時見著了柳昭言的尸體,安安靜靜躺在那,已然沒了任何生息。
跟著他的副將說,當時齊人已降,可柳昭言殺紅了眼,不欲將其收押,非要趕盡殺絕。
然而柳昭言舊年戰場上負了不少傷,哪怕好了仍然是多年的隱疾傷痛,如今身手早已不如年少氣盛之時。
柳昭言在天明時終究力有不殆,被偽裝成死士的齊國殺手看準時機趁他不備一劍貫穿了心口。
舊年戰場之上刀劍無眼,他數次涉險,九死一生,都安然活到現在,又怎可能會死在這麼個小小的宮變之中?
到頭來啊,他愿意為我讓步,沒有去做那遺臭萬年的惡人,卻不愿為了我去活。
我想,到了如今,他一生被命運玩弄,一生命不由主,也算徹底解脫了。
10
尾聲。
柳昭言這一死,自然成了人人敬仰的英雄。
他受了追封,而我亦無須同他撇清關系,安安靜靜在西陵王府做著我的寡婦。
我不愿再改嫁,轉而在府里養起了小白臉。
這小白臉模樣甚俊俏風流,觀面相也不過才二十出頭,年輕貌美在我爹看來自比某個老家伙要好上許多。
我自不顧旁的,偏愛拉著他在柳昭言牌位前調情。
小白臉甚是膽大,在同我上了幾次床后,不僅將柳昭言舊日的刀沉了塘,還將柳昭言的牌位給砸了。
不過是仗著我的寵愛任性胡來。
柳昭言死得干脆,臨死前留給我的也不過是王妃的無用身份,以及他多年謀劃起事被徹底掏空的家底。
我恨他惱他無處發泄便只能在夜深人靜時拿小白臉撒氣。
小白臉別看他長得好看,衣冠之下一身的疤,我膽子小自不敢去碰,只可勁咬他的臉拽他頭發。
他也不是沒脾氣的,在我一口又咬壞了他花大價錢做的人皮面具時,他也徹底怒了,一把將臉上那缺了一塊的面具撕了下來,恨聲道:
「韓思潼,家底都空了,你兩三天就咬壞一個,日子還過不過了?」
「以前嫖姑娘花錢如流水,如今沒了錢你不得可勁在床上討好我求我養你?」
我嬉笑著看他,手細細描摹著他甚是深邃的眉眼,如何都舍不得撒手了。
這小白臉正是柳昭言。
他總覺得自己老,也為了防止被旁人窺得自己的身份,整日頂著張二十歲的面皮在我面前扮嫩裝年輕。
世人都以為柳昭言死了。
他雖在最后收手,可他同齊人相謀是真,豢養死士亦是真,皇帝自然忌憚他,就算他沒假死,皇帝自然也不會讓他活。
柳昭言索性便自導自演了一場戲,死在眾目睽睽之下,將所有人盡數騙過去。
然而他到底待自己甚狠,心口那處利器傷與舊年所受箭傷本就在同一處,堪堪擦過心臟,但凡偏上一分,抑或是傷處過重他沒挨得過來,他便只能是埋在地底的一具尸骨。
他怕自己當真死了,因而之前從未給我希望,他將話說得甚絕,亦讓我知道了他的必死之心。
他將自己死后之事全都安排好了,卻一直未讓我知情。
直到我深更半夜路過靈堂看到從棺槨里爬出來,面色蒼白,正同我笑著的柳昭言時,我以為他詐尸了,渾渾噩噩地讓他帶我一起走時,他才說出了一切的謀劃。
他本就起了反心,也從來不把天命皇權當回事,他想不留余地地毀了一切后去死,可我說喜歡他,還硬迫著嫁給了他。
他舊年疼我珍視我,在我長大后又因我的糾纏復又生出那麼一絲不可為外人所道的情意。
柳昭言糾結了一番后,便也不想去死了,他想試試為我活上一次。
于是他假死后改換了身份,收斂了所有弒殺之心,亦戴上了人皮面具徹底成了另一個人,就為了年年歲歲伴著我。
如今我好好養著他,掏空我爹的家底給他買上百八十副人皮面具自也不是什麼難事。
柳昭言啊,一向好養活得很。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