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思潼,可我覺得疼啊,疼得喘不過氣來,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還要疼。」
聽他這般說,我卻也難過起來,小聲哭喊道:
「叔,我錯了,我以后都好好保護自己,再也不去輕信他人,我不會死,你不要再疼了。」
雖說做人不能太自視甚高,可我就是知道,柳昭言將我的性命看得比他自己的還要重。
我猶記得十二歲那年在他出征前夜給自己備了一袋干糧,躲進他置放衣物的箱中。
那會我年紀甚小,膽子卻甚大。
怕自己被悶死,每夜無人時偷偷從箱子里鉆出來透風,這般過了七八日才被發現,被人拎至了柳昭言面前。
柳昭言自他爹死后,整個人便頹了,因我沒讓他死成,他記仇得很,在我面前話變得挺多,卻多數是來挖苦我的。
他見我第一眼就毫不客氣地兇我,我心中悲憤無以復加,便當著他身邊十數位兵衛的面哭著讓柳昭言對我負責。
我至今都記得他當時的臉色甚是五顏六色。
那會已行軍半路,他想讓旁人送我回去,終歸放不下心,便將我留在他身邊。
他這次復回北境,本是為了尋仇,然我當時在軍營中被護得很好,以至于并不知他當年的打法有多不要命,剎鬼修羅之稱便是從那時起傳出的。
他扒了齊兵的皮做戰旗,將他們的頭顱剔骨做夜燈,甚至一把火生生燒死百余名戰敗俘虜,將他們焦黑的尸體堆砌于邊關鬧市。
手段太過狠辣,不留余地,終究會遭到反噬。
于是老天又一次讓他做了選擇。
齊兵欲行險道過雁門關,一旦被他們踏入,雁門關后的那幾座城池必遭屠戮。
那一戰中,齊人為報復柳昭言,亦派了一支人數不多的軍隊分道去屠了他的兵營。
為將者,身上擔著諸多責任,又有諸多不由己,柳昭言選擇什麼本就不言而喻。
他為了守住雁門關棄了我和營中的一眾傷兵。
于是兵營中留下駐守的傷兵盡數死了,有數人瀕死之際將我壓在了身下,阻隔了齊兵的視線,也讓我保住了性命。
可柳昭言并不知道。
舊年他在平了雁門關外一戰后立刻折返營中,遍處尋不見我的尸骨。
他以為我死了,同柳老將軍一樣被齊人砍成一堆碎尸爛肉。
他后來說,他跪在那心疼得似炸裂一般,直到四肢百骸漸冷,看這滿目尸骨都已然麻木。
他覺得他爹走了以后,若還有什麼是他沒辦法失去又沒辦法割舍的,便只剩我了。
后面的他沒說,但我知道。
那時我被壓在重重尸骨之下,費了很大的勁兒才爬了出來,第一眼便看見跪在不遠處的將軍手中持著刀朝著自己的脖子利落地劃了下去。
他以為我死了,所以他要將他自己的命償給我。
我驀地在他身后哭嚎出聲,他手一顫刀也落了地,只是頸側卻留下一道極深的傷口,還在汩汩冒著血。
本就是一刀削去半邊脖子的力道,他連自刎也向來夠狠。
就差那麼一點,我同他便是一輩子的天人永隔。
他是因我自刎,又因我收了手中的刀。
他既答應我去活,便也當真只為了我一人去活,我若哪天死了,他也決然不會多活一日。
從那一天開始,我便也知道,我的命同他的是連在一處的。
因而后來我逼迫他娶我,我分明知道他有多怕我死,可總還用死威脅他,可勁地戳他的心窩子。
現在想想,終歸是我的不是。
8
其實柳昭言自從滅了齊國回到洛陽,在慶功宴上被當今圣上擺了一道后,放權放得甚是干脆。
我自是一門心思撲在他身上,而他則滿心滿眼都是那些個秦樓楚館的花花姑娘。
然我爹始終是個清醒之人,他不讓我同柳昭言一處,甚至直言柳昭言這男人心思已經歪了,我如何都要不得,還不惜給我安排了一樁不甚靠譜的婚事。
如今我同柳昭言雖還未生米煮成熟飯,但畢竟陰差陽錯之下成了婚,也算一根繩上的螞蚱。
我最近總在糾結該怎麼讓柳昭言收手。
畢竟他干的這事兒如何都說不通,真干成了他同樣也里外不是人。
齊人殺他父親,亦毀了他一輩子,他反手滅了齊國,一個一心為家國的將軍,如今又為何要相助齊人復國?
七日后是皇帝的生辰宴,柳昭言自也不避諱我,他說他打算在當日動手。
我去尋他那會,他為了將我撇干凈,休書都寫好了。
他雖是武夫,卻寫得一手漂亮字,然而他第一次為我動筆送的不是情書,而是休書。
他氣定神閑地在院里擲飛鏢玩,而我則氣急敗壞地將休書給撕了個粉碎。
我甚少同柳昭言發怒,只因我年紀小,同他發火在他眼里不過是一只認他捏扁搓圓的紙老虎。
然那次我先是待柳昭言一陣拳打腳踢,還嫌不夠般死命咬他脖子。
他舊年頸部那處傷極深,因此落了疤,我咬起來覺得硌牙,便也無理取鬧地埋怨起他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