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帕掩嘴,暗自偷笑:
「這就受不了了?往后有你受的。
「你兒子計劃周全又如何?可曾料到,你們處心積慮能撈到的,當真是具死尸?」
5
齊景出殯后的那夜,天降大雨,是我的運氣。
我按下激動,裝作自噩夢中醒來,沖上了容湛院里,驚呼道:
「湛兒,你父親來了,你父親來了。」
枯坐房中,垂眸沉思的他,失魂落魄。
原是已從受重刑拷打的小廝嘴里知曉,他父齊景上我容家便是為了他心愛女人母子衣食無憂。不受他喜愛的我們母子,皆是他們一家富貴加身雞犬升天的踏腳石,甚至被他下過無數死手。
只萬幸,容湛躲過了天花,我也從壞了馬車的暴雪中被路人所救。
吃絕戶!他齊景九尺男兒便是如此無恥下作。
見我直至此時還被蒙在鼓里,心心念念仍是他滿口謊言與欺騙的惡毒父親,眸中生霧,聲音嘶啞:
「母親,母親!
「父親不在了。
「沒關系。有湛兒在,湛兒不會容許任何人欺負母親。」
「是嗎?」
我勾起唇角,帶著三分漫不經心的笑意:
「你可別讓我失望啊,母親的心,早都被傷透了!」
「母親,從前湛兒少不更事,不知母親獨撐家業的辛苦,行狀放肆,言語過激,讓母親傷了心。湛兒給母親磕頭認錯可好。」
我端端站在他身前,凜然接受了他結結實實的磕頭跪拜。
不論前世今生,我生他養他一場,他沒有堅定地選擇信任我,義無反顧地站在我身邊,反而成了旁人的刀,次次扎我心肺,便是他欠了我的。
若非我處心積慮,讓周堯在我們送葬之時,關起院門,活活擰斷了容湛身邊小廝的胳膊,逼問出了全部的真相,他只怕生生世世都不曉得他父親的為人,與我的委屈與憤恨。
前世的慘死證明了,被養在暖室的花朵,經不起風雨。未經世事的容湛,更不是那一家蛇蝎的對手。
為他保命也好,為我們母子前程與安穩也罷,他必須迅速成長起來,直面人生的風雨。
6
「可是你父親死前交代了你什麼?竟知曉了母親的艱辛?」
我將人扶起,含笑對之。
將他眼底的苦澀,面上難以言狀的委屈,皆看在了眼里。
因他父親所買小廝的背后挑撥,他怪我手伸太長,阻了齊景自由,又對他約束太多。
可此時,齊景卻不曾落一個怨字,反而安慰容湛,我如此之態,不過是太在意他們罷了。
齊景潺潺如細水的溫柔和包容,與我的雷厲風行的強勢和果決,對比分明。
更讓容湛認定我野蠻跋扈,是為被慣壞了的粗俗無禮之人。也愈加同情他的父親看我臉色行事的弱小無助。
如今真相擺在眼前,他曾經為父親求銀錢和回鄉祭祖時的理直氣壯;曾經為給齊景多要百兩銀子時梗著脖子的兇狠;曾經指責我對他父親壓迫之強,不弱于太后與內監的過激言語,皆像耳光,打得他失魂落魄、狼狽不堪。
「便當作是他交代了我吧。
「只緣分有深淺,父親不在了便不在了,母親當看開點才是。
「夜晚寒涼,母親早些歇息才是。」
好聽的話沒人比齊景說得多,看我半個字都不會信了。
幡然悔悟,臨淵回頭,更該拿出個態度來。
勾唇淺笑,我仰頭直視著他的如扛大山的沉重,故作難過道:
「可我夢見你父親一身濕透,站在我床前跟我說,他的房子漏水了。
「湛兒,今夜大雨。可是你父親墳冢有漏水之處,擾了他的安寧?
「湛兒,我要去看看。」
「母親,別去。」
我回身怔怔看著他。
他眼神艱澀,見我疑惑,還是扯出來了僵硬的三分笑意:
「母親幾日操勞,已萬分疲憊。
「雨大路滑,母親不宜冒險前去。
「湛兒去。」
是雨天路滑嗎?是他也覺得他那道貌岸然的父親,配不上我的深情吧。
我掩下譏諷,淡淡咧了咧嘴角:
「湛兒去,也好。
「只多帶上幾個家丁,還有周護衛,母親才放心。」
容湛忍著喉頭梗塞,幫我理了理鬢角發絲,干啞道:
「好,都聽母親的。」
聽母親的,就不該讓母親失望啊。
容湛,母親對你的考驗才剛剛開始呢。
7
容湛在他父親墳上,終于見到了齊景口中念念不忘的云菊,開在了他父親所愛之人的手帕上。
苦寒江邊,從不曾開過菊花。
被齊景念念不忘的,是那個從菊園來的女人。
小廝的供詞,遠不如親眼所見來得震撼。
容湛看見那女人的臉,與他父親書房畫里的一模一樣時,瞬間被驚在了當場,甚至立在原處,忘了出聲。
他眼睜睜看著那個女人抱著他父親的身子,咒罵著我。
葉云按照與齊景的約定,帶著女兒挖墳掘墓,滿心歡喜要與心上人帶著不勞而獲的財物共續前緣,遠赴京城一家團聚。
墳墓鑿開,陪葬頗豐,只里面的人卻死透了。
便是她如何敲打呼喚,回應她的也只有滿天的驚雷。
她慌了,不顧雷霆大雨,為那具死尸喂藥施針,拍打呼喚,拿年少情意與一雙子女,求他睜眼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