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最后呢!
用畢生心血譜就的江山萬里長卷,細看卻是——
忠義癡情如云煙。
物是人非難重演!
20
很多年后,我已經老了。
春天花開的時候,便強撐著身體,坐在殿外曬太陽。
從日出到日落,盯著四四方方的天,盯著宮苑的花花草草,看了一天又一天。
我不愛花草,不愛這四四方方的天。
做這一切,只為打發時間。
七歲進宮,十五歲成皇后,三十六歲入慈寧宮。
這看似輝煌的一生,到最后,我卻什麼都沒有。
唯一擁有的,就只有時間。
那永遠用不完的,讓人心生絕望的時間。
曾經我不明白,為何太后生前總要抄佛經。
現在終于懂了,那些回不去又前行不了的事情,只能寄托給神靈。
日子又過了很久。
半夢半醒中,似乎又回到了那鳥雀啾鳴的春日。
面如冠玉的溫聿,一把長槍竟舞得出神入化。
旁邊的大哥滿意點頭,筆直的背影像極了常年不敗的松柏。
軟糯乖巧的溫昭,提著裙擺踩在他的影子里,眉眼盡是歡喜。
穿著緋紅春衫的姜芙,正坐在杏枝探頭的窗前,將這紛繁春日仔細入畫。
見我一步一步,欣喜跑去。
少女畫筆一扔,起身歡雀大喊:
「沈宛辭,我們等你好久啦!」
春日明凈,杏花疏影。
眾人言笑晏晏,眉眼一如少年。
一如少年!
(完)
【番外·永基】
前朝大臣又鬧起來的那天,我拉著敏兒在慈寧宮躲清靜。
登基以來,不乏有讓我「廣納后宮,綿延皇嗣」的奏折。
理由千篇一律。
說什麼大周開國以來,就沒有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帝王。
勸了幾年,見我不為所動,朝臣們氣得捶胸頓足,更有老臣要撞柱以死相諫。
聽聞消息,敏兒領著三個皇兒從坤寧宮趕來。
又當場傳了太醫站在老臣身邊,說是萬一沒死還可以救治。
話音剛落,朝臣們也不鬧了。
他們這些人,都是父皇生前敲打過的,很有分寸。
如今江山安穩,四海朝拜,又有女子入朝為官。
這群老腐朽大抵是閑得沒有事做。
便裝模作樣地勸一勸,鬧一鬧。
如此,也算不負先皇的賞識和信任了。
我把這些事情當笑話講給母后, 母后連連搖頭, 笑罵:「你這個混小子。」
笑著笑著,她又落下淚來:
「你們這代人有福氣,比你父皇和舅舅有福氣……」
這些年,母后心里是有牽掛的。
即便后來很老了, 經常犯糊涂, 還是不忘拉著我的手, 一遍遍地叮囑:
「你要好好治國, 這江山是一代代的人用命換回來的。」
「要守好它,一定要守好它……」
有時,她又拉著敏兒的手,一遍遍地央求著:
「你別恨他,別恨他,他這一生, 也苦得很……」
我知道, 母后又把敏兒當作姜芙姨母了。
姜芙姨母喜歡父皇,是我長大才知道的事情。
在我印象中,父皇與母后舉案齊眉,相敬如賓。
幼時,我以為天下父母都這樣。
直到我有了敏兒,又有了三個皇兒, 才徹底明白——
父皇和母后這些年的相處, 不像夫妻, 更像是兄妹!
我曾壯著膽子問母后:
「難道您不愛父皇嗎?」
「難道這幾十年的陪伴, 您就從來不曾動心嗎?」
本以為母后會訓斥我沒大沒小,可她卻慈愛地笑了, 語氣里盡是惆悵。
她說:
「我們那代人, 不愛才是幸運啊!」
說完, 她的目光又落在一幅畫上,那是姜芙姨母生前所畫。
杏花紛繁的春日里,五個意氣風發的少年少女, 笑得肆意明媚。
他們鮮衣怒馬,也曾意氣風發桃園結義, 也曾滿腔熱血大展宏圖。
我不知道母后在想什麼,只看到她淚眼模糊。
或許, 她想起了自己的年少時光。
這些年, 她守在慈寧宮里,種花養草,偶爾抄抄佛經。
可我知道, 她不快樂。
即便有三個皇孫陪著, 即便我和敏兒侍奉跟前。
她無比知足,可還是不快樂。
即便民間大興女學,廟堂亦有羅裙,街頭巷尾盡是沈家女兒以命報國的傳唱。
她無比欣慰, 可還是不快樂。
直到又一年春日, 宮里杏花紛繁。
我和敏兒折了幾枝,打算給母后送去。
走進慈寧宮,卻發現她坐在殿外的臺階上睡著了。
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歡喜和滿足。
和煦春風吹著院中的花草, 風中是恬淡的清香。
我想,我的母后啊。
一定做了一場最圓滿的夢。
在這個杏花簌簌的春日里,與心心念念的故人們相逢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