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斬殺北羌二王子,率部拼死殺出重圍,與阿爹被困倉山。
與此同時,敵軍趁我朝不備,以百倍兵力,連日攻陷了涵陽關、嘉峪關、平谷關……
消息傳到京城時,西北軍正以數倍傷亡的代價,暫時將敵軍擋在了倉山外。
過了倉山,便是廣袤平原,大周退無可退,守無可守……
江山社稷,一夕危亡。
所有人都慌了,就連輔佐兩代帝王的姜相也慌了。
姜芙兩次進宮探消息,只因姜相需要知道,皇帝到底是什麼打算。
如今戰事危急,朝中大臣多提議聯姻求和。
若百年戰亂,因公主和親而終結,一切便值得。
即便皇室適齡的待嫁公主,只有溫昭一個。
姜相在朝堂上大怒,連斥群臣糊涂。
「一場決定國家存亡的血仗,或許會遲到,卻永遠不會缺席。到時候,兩國戰事再起,遠嫁異國的公主,又該如何自處?」
朝堂之事,事關江山社稷,姜相力挽狂瀾,卻見效甚微。
如今之計,只能探探皇帝的意思。
我從御膳房搶了宮人燉給太后的參湯,學著賢良可心的模樣送去御書房。
正在批折子的溫聿抬頭,神色疲憊,卻一眼看出了我的心思:
「放心吧,保家衛國是男兒的事情,朕怎會舍得讓溫昭和親?」
說完,再不肯停歇半分,又繼續伏案忙碌起來。
一時間,徒留我站在原地,進退兩難。
我知朝堂是何種模樣,也知他面臨著怎樣的壓力。
可我若不自私點,不為溫昭去爭取。
怕是她也要同我和溫聿般,被困在各有苦衷的荒唐宿命里。
可沒想到,最終把溫昭推出去的。
竟然是她自己。
11
公主和親的消息傳遍皇宮時,氣得溫聿砸了御書房。
誰也沒想到,事情會到這一步。
那個軟糯乖巧的小姑娘,曾冒天下之大不韙,把鐵骨錚錚的將軍堵在宮道。
如今第二次跑到宮道上堵群臣,便是逼溫聿下旨和親。
她要以身換命,為倉山的將士和大哥留條生路。
太后曾說:
「身為沈家人,男兒戍邊關,女兒護江山。」
我以為,只是我的宿命,只是沈家人的宿命。
卻不知,那日未說完的話里,還有下一句:
「公主要遠嫁,將軍守國門……」
和親隊伍出發的那日。
身穿紅色嫁衣的溫昭,如往日般拉著我和姜芙的手,笑得恬靜:
「還記得十二歲那年,我們在長河放燈許愿嗎?」
記得。當然記得。
那晚夜空浩渺,繁星點點。
三個無憂無慮的少女,依偎在一起,說著各自的心愿。
將門之女想守邊關,忠臣之后想當皇后,唯有恬靜乖巧的小公主,托著下巴怎麼都不肯開口。
「那一晚,我許的愿望是——你們想做的事情,就盡管去做。你們做不到的事情,就由我來做。」
「宛辭,這些年你困在宮里不開心,你恨大姐二姐至死不得清白,你恨母后把你困在宮里,你恨群臣滿口忠君為國,卻要我這個公主和親……可我們這一代人,生來就注定要做些什麼的。」
世上沒有一件事是容易的。
世上沒有一個人是不委屈的。
每個人都藏起委屈,心甘情愿地困在自己的使命中。
只因為,江山守住了。
后代的將軍和公主才能廝守團圓,后代的天子和世家女才能各尋所愛……
人不能為自己活著,那就為責任活著。
不能為這一生活著,那就得為千秋萬代活著。
我們這代人倒霉些不要緊。
只要后代人,不再重復我們的命運,那就值得。
沈宛辭,那就值得呀!
12
景和十二年。
公主和親的第二年。
我終于也履行起皇后的職責,生下了大周的嫡長子永基。
溫聿是個好皇帝。
自從溫昭去了北羌,他也在努力做個好夫君。
他會親手為我描眉,親手為我做長壽面,還親手為我打磨了東珠鑲嵌的鳳簪。
一樁樁,一件件,都在證明著——
他在努力愛上我。
是的!
努力愛上我。
我們不再年輕,也不該再任性了。
每個人都得扛起自己的責任。
扛起來,走下去,才能對得起困在異國的溫昭。
這些年。
御書房里,燈火通明;京郊外的軍營里,燈火通明。
每個人都盼著,盼遠在北羌的溫昭平平安安,盼我大周國力強盛的那日,接公主回朝。
可阿爹沒有盼到這一天。
他南征北戰,將一生都獻給了大周江山。
卻在永基會叫「外祖父」的那一年,含笑而終。
阿爹說:
「打了一輩子的仗,聽到別人的孩子喊祖父,打心眼里羨慕呀!」
可羨慕又怎樣,邊關不寧,失地未收……
只有沈家兒郎拼盡全力,才能讓天下百姓生有所養、老有所依。
既是如此,他這個祖父不當也罷。
「活著!收復失地,解江山之困,接公主回家……」
這是傾盡力氣的阿爹,對大哥的最后一句交代。
景和十五年,北羌皇帝病死。
忌憚愈加強盛的大周,北羌新皇特意下令,送和親五年的公主回家。
只愿兩國修好,化百年干戈為玉帛。
三百五十七年了!
大周建國三百五十七年,這仗就斷斷續續地打了三百五十七年。
多少忠骨埋沙場,多少老嫗至死盼兒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