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是一回事。
可被成全又是另外一回事。
按照周朝律例,公主的夫婿,是不能入朝參政的。
我大哥是西北軍主帥,是忠勇侯府的承襲者,是早已準備血灑疆場的沈家忠將。
別說皇帝朝臣,姜相太后……
就連大哥自己,都不會同意的。
不然他年歲二十四,為何還不曾娶妻生子?
見我打退堂鼓,姜芙出了餿主意:
「沈云舟是個負責的好男人,你去宮門口堵他。趁著人多,把心意一表白,坐實個私相授受,鬧得沸沸揚揚。到時候,他沈云舟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
溫昭半信半疑:「那你怎麼不這樣逼我皇兄?」
姜芙臉色一怔,整個人蔫了下去:
「誰讓我爹是丞相……」
你看,關鍵時候,拼爹就不如拼哥。
8
這幾年,溫昭的性子愈發溫婉恬靜,她從來不是個大膽的姑娘,此事也就當笑話說說。
可沒想到,三日后的下朝時間,她真將大哥堵在了宮道上。
人來人往間,少女心扉似小鹿亂撞,那雙帶著探究的雙眸,緊緊盯著心上人的神情。
她生來被困在公主的身份中,唯有這一次,愿冒天下之大不韙,來為自己爭一次。
可直至她哭著跑回宮殿,我那不茍言笑的大哥依舊孤身而立,如山般挺拔的背脊沒有一絲晃動。
宮人傳來消息的時候,我正在懷恩殿罰跪。
罰跪的理由很簡單。
我讓溫聿把公主賜婚給我大哥,他第一次發了火,說我也胡鬧。
「憑啥你能娶我哥的妹妹,我哥不能娶你的妹妹?」
我先罵了他昏君,又罵了他老娘。
老爹說,進宮不能罵娘,當了皇后更不能罵娘。
可我罵了。
罵得正氣凜然,罵得蕩氣回腸。
于是,我們這三個無比尊貴體面的女人,被大周更尊貴體面的老女人罰跪在懷恩殿。
同年少每次闖禍罰跪一樣,月色如銀時,批完奏折的溫聿親自拎來了食盒。
姜汁魚片、五香仔鴿、鴨爪煲……
看得我們三個直吞口水。
溫聿終于卸下了他那冷冰冰的帝王架子,笑得無奈:
「咱們不論身份,只論真情,你仨說什麼我都不生氣,我說什麼你們也不許生氣。」
見我和姜芙只顧埋頭吃,他盤腿坐下,開始對我們動之以情,曉之以理。
當他說到「公主有公主的責任,將軍有將軍的忠勇」時,跪得方方正正的溫昭,說出了人生中唯一的那句臟話:
「滾。」
溫聿面色一怔,伸手擼擼炸毛的小公主,又向我投來求救的目光。
我想也沒想,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
「你妹妹讓你滾。」
埋頭啃鴨爪的姜芙有些分不清形勢,直到我和溫昭用眼神刀她,她才不情不愿地清了清嗓子:
「我不想讓你滾,但你妹妹和你媳婦兒讓你滾。」
「所以,臣女請陛下——滾。」
堂堂一國之君,被我們三個女孩子連番嫌棄,他也不惱。
不僅如此,被姜芙罵完的溫聿,興沖沖地從懷里掏出一壺酒,又從袖子里掏出四只酒盞。
倒了半天酒,見我們沒人理他,形單影只的他,才認輸般地說了一句:
「真拿你們沒辦法,但云舟那里,你們得讓朕先想想辦法。」
就這麼一句「沒辦法想辦法」,我們三個又活了回來,爭前恐后地要和他拉鉤。
溫聿嫌我們幼稚,任我們三個掰著胳膊,死活不肯伸手。
月色如銀的冬夜,燈火通明的懷恩殿,笑聲和打鬧聲一直飛到天上去。
后來無數個日子里,我總在想:
若那天的我們,拉了鉤,起了誓。
一切會不會,就不一樣……
9
溫昭的事情還沒有想出辦法,大周與北羌又起了戰事。
此事不算稀奇。
大周建國以來,與北羌的戰事就沒停過。
北羌想奪更多土地,大周想收復前朝失地……
大戰小戰,持續了三百多年,早就習以為常。
只是沒想到,這場戰事不過半月,北羌竟然主動求和。
為表誠意,他們甚至派出被立為儲君的二皇子,要求與西北軍主將沈云舟見面和談。
若和談成功,便有收回前朝失地的可能。
大軍出發前,素來不茍言笑的大哥,從懷里掏出三個彩塑泥娃。
說是看著好玩,送給我和姜芙還有溫昭做禮物。
三個可愛的娃娃,笑起來乖巧恬靜,像極了那個淺笑盈盈的小鹿姑娘。
明明都是凡夫俗子,明明都有一顆情動的心。
偏偏身不由己,真心藏得彎彎繞繞。
盯著泥娃娃的溫昭坐在秋千上發呆,溫聿嘆了口氣,轉身走進殿來。
「若和談成功,等云舟回來,朕便為他和溫昭賜婚。圣旨一下,那些人愿意也得愿意,不愿意也得愿意。」
我與他做了兩年有名無實的夫妻。
這是他唯一一次拿出帝王的威嚴,試圖讓一輩子忠君為國的沈家和朝臣們屈服。
同為困在愛而不得中的人,許是知曉那份牽腸掛肚的痛,才滿心想去成全些什麼。
我歡喜地翻看著黃歷,與他挑選良辰吉日。
日子還不曾定下,卻見值守御書房的掌事太監慌張來報。
邊境,出大事了。
10
這年七月,北羌假意和談,不惜以二王子做誘于營帳設伏,妄圖刺殺西北軍主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