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前線那邊吃了敗仗,她的兒子大概也是死了。
家里只剩她一人,她便在門外搭了個糖水攤過活。
一個婦道人家,生活諸多不便。
隔壁的劉十三父子倆覺得張嬸可憐,時常幫襯一把。
后來劉老頭死了,劉十三會經常來看看張嬸需要什麼幫助。
那些粗活,累活,他都會幫著做完。
每次他來,張嬸都會給他盛一大碗糖水。
因為劉十三跟自己兒子年齡相仿,又是她從小看到大的,她也把劉十三當成了自己的兒子。
「娘子,十三迎你回家那天,還特意從我這兒拿了床被褥。
「那被褥我做好很久了,本來是打算給未來兒媳婦的,可我兒子,哎……不過給了十三也一樣。娘子這樣,老婆子看著也喜歡。」
張嬸絮絮叨叨地說著,時不時有人來,她便出去盛一碗糖水。
她也給我盛了一碗,我推辭不過,便喝了。
真甜!
小時候,我唯一的零嘴,除了我娘做的米花糖,便是街邊十文錢一碗的糖水。
但這糖水也不是經常能喝到的。
去宋府前一晚,我爹給我買了一碗糖水。
用賣我的定金買的。
我一邊喝,一邊眼淚嘩嘩往里掉,那糖水又苦又澀。
后來,每天吃罷朝食,我便帶著繡線白絹到張嬸家陪她。
張嬸見了我也歡喜得很,每天和我有說不完的話。
偶爾來了客人,我也能幫著料理下攤子。
張嬸便替我繡上幾針。
劉十三來干活的時候,總是木木的。
不說一句話,干完活,喝完糖水就離開。
「清清,十三不愛說話,但心是頂好的。」
和我熟悉了之后,張嬸便稱呼我清清。
她還說,若是劉十三欺負我,也可以告訴她,她來幫我收拾這個傻小子。
我就笑。
劉十三一直對我禮敬如賓,后來我讓他上炕睡,趕上一天不上工,他也是緊緊貼在炕的另一邊,離我八丈遠。
不過我們的話多了一些,他會給我講些打更的奇遇,我聽得津津有味。
6
領月錢那天,劉十三吃罷早飯就出去了,快晌午也沒回來。
我出去尋他,最后在香味齋門口看到了他。
他佝僂著身子,不知所措。
一旁,則是拿著手絹,氣勢如虹的紅槿。
「你也配吃這里的好東西?
「惡心死了,別和我們沾上!
「這地方怎麼是你這等下賤人來的,趕緊滾,別臟了我們的眼睛!」
劉十三默默轉身離開,我擋在他身前。
他抬頭,滿眼的委屈,看見是我,對我露出一個討好的笑。
我捏緊了手指,拉著劉十三的袖子到了飛揚跋扈的紅槿面前。
「你憑什麼要他滾?」
「哎喲,我忘了他是清芷姐姐你的相公,失言了。」
紅槿一邊笑著,一邊假裝拍了自己的嘴兩下。
「姐姐,你嫁人后,日子過得怎麼樣啊?」
她故意上下打量著我,身上的絲綢棉衣和我的舊夾襖形成鮮明的對比。
有人開始竊竊私語。
我沒理她,直接盯著老板問:「老板,更夫不能買也不配吃你家東西嗎?」
「娘子說得哪里話,來者是客,哪有把客人往門外推的道理,誰來我們都歡迎。」
老板連忙賠笑著說。
香味齋是一家老店,里面的點心味道不錯,價格稍貴一些,一般人家舍不得買。
我原來在宋府,也經常吃到的。
「客人分高低貴賤嗎?」
「娘子又說笑了。」
「客人確實不分高低貴賤,但他這樣的,吃得起嗎,別吃完了再拉著姐姐討飯去。」
紅槿一臉輕蔑,劉十三頭埋得更低。
「你不也是個下人嗎?你又比他人高貴幾分?你買點心的銀子不也是宋府的,你自己的銀錢又能買多少?」
「你……」
紅槿被我噎得說不出話來,不少人開始附和我并且朝著她投去鄙視的目光。
我拉著劉十三的手,昂首挺胸地離開。
他的手很粗糙,微微地發著抖。
到家后,劉十三說:「謝謝你,清芷。」
「和我說什麼謝,我就是看不慣她那副欺負人的樣子。你就是太好脾氣了,真是對不起你這張嚇人的臉。」
說完,我又覺得有點失言。
「那個,我不是這個意思。」
「這個,給你。」
劉十三遞給我一個紙包,淡淡的桂花味飄散出來。
這是香味齋招牌點心,桂花酥。
香味齋的點心味道好,價格也貴一些,每次去都要排好久才能吃到。
「上次買那個,你不愛吃,我聽說那家糕點好吃,就……去了。」
他后面的聲音低到我聽不清。
桂花酥是好吃,卻花掉了劉十三卻一大半的月錢。
「你買了這個,下半月咋辦?」
雖然這麼說,但我還是忍不住把一塊桂花酥扔進嘴里。
「嗯,我可以少吃點,一天只吃一餐,實在不行,我去賣柴火,總能堅持到下次發月錢。」
劉十三憨憨地說。
「我還有首飾的。」
「那個,你留著。跟著我,你已經夠受委屈的了。」
我心里涌起一絲感動,這次的桂花酥好像比以往的都好吃。
「你也嘗嘗。」
我把桂花酥遞到他跟前,他趕緊又推回給我:「你吃,你吃,我不喜歡桂花味。
」
怎麼會不喜歡呢,我明明看見他咽了好幾口口水。
我最后以吃不下了為由留下兩塊,并且告訴他桂花酥嬌貴,明天就壞了,他不吃就只能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