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太傅拱手而立,一聲不吭。
丞相突然發聲:「陛下如今玉體有恙,皇后生產在即。只有貴妃監國,待小皇子出生后,擁其為皇,如此方能上承天意,下順民心。」
若在過去,這番狗屁不通的謬論定要被人釘死在恥辱柱上。
但如今,忠心于宣明的大臣死的死,廢的廢。
放眼望去,滿朝文武,竟幾乎都是我的人。
于是這件事就這麼定了下來。
我拿起傳國玉璽,在眾位大臣的目光中,在圣旨上落下印。
嘴角剛剛揚起的笑意,一位侍女跌跌撞撞沖進寢殿大喊:
「不好了,皇后娘娘早產了!」
我奔向后宮的時候,腦子里閃過很多畫面。
謝鸞自以為是拍下我初夜,告訴我身為女子不能自輕自賤,皺著眉給我上藥,或嬌俏或慍怒的模樣,一一從我腦海里滑過。
那年霜雪,我跪在太子轎輦前,自薦枕席。
微風浮動,她的裙擺從幕簾下露了出來。
我可以恬不知恥地說愿意侍奉太子,卻無法面對她失望至極的眼神。
當時和現在,我的心都猶如沉入深深的冰湖里,無法呼吸。
我想,我要快些,再快些。
若晚了,我就會失去天下唯一待我好的人。
我沖到坤寧宮前時,聽到嬰兒的哭聲響徹天地。
我又哭又笑,抓住跑出來的穩婆急道:「順利生產了?謝鸞定無恙了?」
穩婆卻臉色煞白:「娘娘說,保小……」
我臉上的血色盡褪,這才注意到她手上的剪子,竟沾滿了鮮血。
「如今血流不止,殿下、殿下您快進去瞧瞧吧!」
我沖進產房,謝鸞竟然笑了。
「我還以為,最后一面也見不著你了。
」
我抱著她的手,渾身顫抖:「保不住就讓孩子去死啊!你保他們做什麼!」
「但沒有他們,你可怎麼辦呢?」
「有了他們,你才是名正言順的太后。把持朝政,母儀天下。
「沒了他們,宣氏后裔必會造反,到時候你便是禍國妖妃,死無葬身之地。」
我哭著罵道:「誰要你犧牲自己。我有丞相,我還有你爹,我甚至召回了鎮北將軍,這天下誰能反我?」
「清兒,別傻了。
「這世間無人可信。
「丞相若真心疼你,斷不會看著你自損壽命報復東宮。我爹若真心愛護我,也不會明知太子無能,卻還要我嫁給他。
「男人們想要的東西太多了,親情在他們眼里能值幾兩?
「他們眼下幫你,是因為太子倒行逆施,他們和你利益一致。
「日后他們與別人利益一致,也會毫不猶豫地放棄你。
「但沒關系。
「你現在有了兩個孩子,天下無人能質疑你,這才是名正言順。」
她聲音平穩,眼淚卻已流了滿面。
我跪在她的榻前,也早已泣不成聲。
我對謝鸞,從開始到最后,利用都大過真心。
可她卻處處為我,哪怕是到了彌留之際,都還在為我打算。
我何德何能?
「傻子,你難道看不出我從一開始就是在利用你嗎?」
「我知道。」
謝鸞伸出手撫上我的發髻。
「那年冬天我去花樓,是因為聽說被太子害死的花娘還有個尚未及笄的女兒。
「我一見到你,就都明白了。
「可我沒想到,不帶你走會讓你作出更加自傷的舉動。
「早知道便讓你做我身邊的掃地童子,天天盯著你不讓你造孽。
「也好過你如此不愛惜自己,生生折損了壽數。
」
我緊緊握住她的手,連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來。
「下輩子,莫要再這樣了。
「我們就當一對尋常姐妹,一起刺繡、讀書、穿好看的衣裳,好不好?」
我拼命點頭,可床上的人卻再也不會回應我了。
謝鸞臉上帶著笑意,陷入了永眠。
我抱著謝鸞的身體,來到了明光殿。
我將她安放在座椅上,輕聲對她說:「你走得太快,甚至來不及看到宣明的下場。」
「沒關系,我來當你的眼,替你看看這世間的因果報應。」
說罷,我掀開簾子,宣明被五花大綁在龍床上動彈不得,驚恐的眼神緊緊盯在我身上。
「你喜歡扎人, 我不喜歡。
「所以我想了很久要如何回報你賜我的這幅鳳凰圖騰。想來想去, 只有委屈你千刀萬剮了。」
宣明驚恐到了極致,嘴巴大張, 卻忘了自己早已說不出話來。
「本來我想一天一刀, 一千刀也得剮三年。但可惜你活不了那麼久,只能剮一個月。
「阿鸞不喜歡我弄臟自己的手,所以這剮你的頭等好事,自然應當由你的狗腿子來做。」
太監首領提著刀向宣明走去。
帷幔上很快濺起一片血霧。
「說一個月就得是一個月,若提前剮死了,就自己替他補上吧。」
太監首領的背抖了抖,低頭道:「是。」
第二天, 太陽照常升起。
我抱著剛出生的嬰孩,走向光明殿。
丞相佝僂著身軀帶頭下跪, 三呼千歲。
我踩著滿地鮮血,坐上九五之尊的寶座。
迎著晨光熹微,我腦海里想起了謝鸞最后的話語。
「我的清兒,一定能讓這世間少一些魑魅魍魎, 多一些福樂安康。
」
唯愿余生不負卿所托。
番外
宮人們都說祈年殿鬧鬼。
音兒把這件事當成笑話講給我聽。
我卻來了興致:「你不怕?」
「有何可怕。世間從無鬼神,最可怕不過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