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幾個流寇追過來,沒有被找到我們,只好折回去了。
大夫人不知被誰救下了,也和我們擠在一處。
她發髻凌亂,滿臉淚痕,哭得快暈過去,嘴里念著:「我的還壁被擄走了,我要去找還壁!」
我不得不捂住她的嘴巴,免得被她再把賊人引來。
夜色如墨,寺院中廝殺不斷,一陣陣慘叫傳到了山下,即便是震耳欲聾的瀑布聲,也不能完全遮蓋。
我們所有人都濕淋淋的,又冷又怕,擠在一起,不敢大口呼吸。
這一群人,除了那個領路的小沙彌,皆是女眷,命懸一線之際,哪怕是平日里再穩當的夫人,也免不了恐懼發抖。
大夫人縮在我旁邊,忍住哭聲,緊緊攥著我的衣角。
我心中嘆息,想不到這樣的危急時刻,我竟會和大夫人湊到一起。
不知過了多久,山上安靜了下來,帶我們進山洞的小沙彌出去探了探,告訴我們,那些流寇已經劫掠得差不多,往深山里跑了。
我們不敢貿然回寺院,只能盡快離開山洞,去最近的村莊尋求庇護。
所有人都同意。
只有大夫人,哭昏了頭,一個勁求我:「我們不能走,還壁被擄走了,還珠,我們去找她好不好?她或許還在寺院呢,你身手這樣好,救得了別人,也救救你姐姐吧!」
「母親,寺院中還有沒有流寇尚未可知,你這是想要我去送死嗎?」我甩開她,想跟著其他人走。
她又撲上來,死死拉住我,跪下哀求:「還珠,我求你了,我求你了,救救還壁吧!」
她哭得心碎,往日高高在上,對我頤指氣使的程家主母,如今早沒了派頭,可憐巴巴的,好像一條落水狗。
小沙彌已經往官道上走,其他人不敢為了我們兩個耽擱,也跟著去了,山洞前就只剩下我和大夫人。
我從未與她,像今日這樣相處過。
我望向山上,流寇點了一把火,寺院已經燒起來了,滾滾濃煙,像身形龐大的怪物,凝視著我。
許久,我嘆了口氣,看著大夫人:「母親,你一向嫌我粗鄙沒教養,可曾想過有一天,你會跪著求我去救你女兒?」
她急著求我救程還壁,也不在意我譏諷她,只是流著淚,聲音哀戚:「我錯了還珠,我對你不好,死不足惜,可是還壁是個好孩子,她從未在我面前說過你一句不是!」
「我小娘也從未說過你一句不是,可你還是害死了我小娘。」
她愣了一下,松開我的手,像是不敢相信我會這樣說。
「原來你一直恨我,是因為你覺得我害死了你小娘?你怎麼會覺得是我害死了她?當年我從沒有為難過你們啊!」
我覺得可笑:「沒有為難?你把我們扔在處處漏風的破屋里,不管不顧,不許父親接我們回府,任由我們受盡欺辱,任由我小娘病死在小屋,你做過什麼你全忘了?」
「那你還想讓我怎樣?」
她惱羞成怒,崩潰道:「她是我的陪嫁丫鬟,我最信任的人,卻在我有孕時爬上我夫君的床,你想要我怎麼對她?你知不知道我無數次想要她死,我大可以隨便安個罪名,把她打去官府,讓她活不成,可我沒那麼做。我念在主仆一場,饒過了她,還給她一個安身立命之處,難道我還不夠仁慈?」
我曾以為,大夫人起碼知道自己有多狠。
原來在她心里,她竟還是個仁慈的,倒是我不知好歹了。
我失望至極,搖了搖頭:「大夫人,你明明知道的,我小娘最膽小怕事,對你忠心耿耿,她根本就不會想勾引我爹。她一個弱女子,我爹想要她,是她能反抗的嗎?究竟是誰對不起你,你想過嗎?
「你總嫌我沒教養,覺得我跟你對著干。不錯,我的確對你有敵意,可我跟你對抗,不是為我自己,是替我小娘不值。
「在小院的那些年,她每天都在想念你,她說她六歲就跟了你,你教她讀書識字,教她做茶。春日里你們去郊外挖野菜辦家家酒。冬日里你們一起倚偎在床頭做針線。她總念叨著,說她對不起你,明明她才是最大的受害者,卻每天都希望你能原諒她。
「我小娘是那麼好的人,可你只把她當成勾引丈夫的狐媚子,一次也不肯見她,一句話也不肯聽她說,更休提為她做主,你配得上她的敬愛嗎?大夫人?」
或許是這番話,終究震醒了她,她記起來,在許多年前,她與我小娘,曾是最親密的姐妹。
大夫人怔怔地望著我,渾身發抖:「我……我……」
她無可反駁。
片刻,身子如沙堆崩塌一般軟下去,跪坐在地上。
「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
她哽咽不成聲,捂著臉,哭成了一攤爛泥。
我看了看她,深呼吸,平復心情,隨后看向寺院的方向。
終究還是拿起一旁的降魔杖,向山上走去。
或許,程還壁真的還在里面呢。
寺院已經燒起來了,萬一她在里面,豈不是要活活燒死。
15
我凝神屏息,向寺院靠近。
寺院已經被一把火燒了,一陣陣焦臭味傳來,大門處,一個身材瘦削的流寇正在死尸身上扒拉,連死尸嘴里的銀牙都要拔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