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子抬頭,看見我們,忙拱手致歉。
我頓了頓,定睛一看,這不是程還璧她未來的夫君麼!
我眼睛一亮,一聲姐夫差點就要喊出口,好在是忍住了。
「咳,沒事兒,徐公子,原是我們撞的你,該我們賠罪才是。」
我看著徐清風,越看越新鮮。
印象里,他是個三十多歲,古板嚴肅的中年人,如今這溫文爾雅的青年的模樣,真是沒見過呢。
徐清風站定,望著我,微微有些訝異:「姑娘認得在下?」
何止認得,后來每回家宴,程還璧都挽著他的手跟我炫耀,我天天盼著他英年早逝呢。
我尷尬笑笑,借口道:「剛才聽到有人這樣叫你,對了,徐公子這是要去哪里?」
「原來如此。」
徐清風點點頭,又不急不緩道:「在下的扇子丟了,正要去找,卻不想,沖撞了幾位。」
找扇子?我眸光一動。
我若沒記錯,上一世,徐清風就是去找扇子時,遇見的程還璧,對她一見鐘情。
一年后他科舉中第,風風光光地上門提了親。
程還璧嫁他之后,被他寵上了天,后來,他不斷升官,還給程還璧掙了個誥命。
如今他還不認識她呢,如果我半路截胡,將來做誥命夫人的,不就是我了?
我抬頭看看他,左想右想,終究覺得不妥。
我叫他姐夫叫了半輩子,實在下不去手。
不過,我不要,程還璧也別想要。
我眨了眨眼,煞有介事地說道:「扇子?我剛剛好像聽說誰撿了一把扇子,就在,就在那邊!你快找個人問問。」
我隨手指了個方向。
「真的?多謝姑娘,徐某感激不盡!」
徐清風高興得拱手行禮道謝,向我指的方向跑了。
他走后沒一會兒,程還璧就穿過月門出來了。
她臉黑得像炭,身后的小丫鬟不遠不近地跟著,也不敢跟她說話。
我笑嘻嘻地朝她揮了揮帕子。
「姐姐,來了呀?臉色這麼差,不會還在生妹妹的氣吧?」
程還璧看見我,一愣,咬著牙扭過頭,躲瘟神一樣快步走了。
我看著她的背影,嘴角飛上了天。
嘖,姐姐,你的夫君飛咯!
4
開席后,我坐在程還璧后面,打量著對面的男賓。
晉都民風開化,男女雖分席,卻并不像別處用帷幕遮擋,稍微抬頭,就能看個一清二楚。
我心里默默盤算著,對面那個玄色衣裳的,是忠勇侯府長子裴竟,十年后,會繼承爵位,不過裴竟心氣兒高,未必瞧得上我。
倒是那沈如墨,還有趙何,都是溫厚和善的人,將來也是天子重臣……
「淮舟,你怎麼才來!」
失神的工夫,忽然聽見有人叫謝淮舟的名字。
我怔了怔,抬眼望去。
入目是孤寂的白色。
謝淮舟立在門口,神色平靜,無悲無喜。
「侄兒來遲,請伯父見諒,恭賀伯父,門庭多福,日月重光。」
他拱手,微微低頭,儀態不凡,竟讓人忘了他本是個瘸子。
直到他在所有人的注視下,抬腳,一瘸一拐地走進正廳。仙人之姿瞬間破碎,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可憐的瘸子。
像一幅絕世名畫,被一片片撕爛。
男賓們看著謝淮舟。
那些情緒一一落在我眼中。
惋惜的,可憐的,幸災樂禍的。
他們惋惜一代天驕卻摔瘸了腿,又暗暗高興他如今比不上自己。
我身后有女子小聲道:「謝淮舟長得真好看呀!」
說這話的人,立刻被取笑:「怎麼?你喜歡那個瘸子?不如你嫁給他,將來再生個小瘸子,嗯?」
那女子惱羞成怒:「討厭!我就是說說罷了,我爹才不會讓我嫁給一個瘸子呢!」
……
瘸子腿腳雖不便,好歹也是太傅長孫,哪里輪得到她們取笑。
何況,謝淮舟的腳是十歲那年落馬,摔瘸的,怎會生個小瘸子?
倒是她們,長得這麼丑,肯定會生一窩小丑八怪。
我心里躥起一股無名火,差點就要抓起飯碗蓋她們臉上。
手都碰到碗了,又收了回來。
如今的謝淮舟,跟我一點關系也沒有,我管他做什麼?
重生一世,各有各的命,我管好自己就是了。
我低下頭,手撐在額上擋住臉,干脆什麼也不看,默默攪著碗里的飯。
隱約中,仿佛有一道目光落在我身上,我抬頭,卻并沒有人在看我。
謝淮舟從我面前經過,沒有片刻的駐足,只留下淡淡雪松香,微風吹過,又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走到徐清風身旁落座。
徐清風朝他笑笑,他便也彎了彎唇,只是,目光寂然,像孤懸枝頭的月。
我怕看久了,被他發現,很快就重新低下頭,狠狠吃飯。
沒多久,一切就往上一世的方向發展了。
我爹跟謝淮舟說起了話,言語之中,十分滿意,接著就問出了那句:「淮舟也到婚配的年紀了,不知終身大事可定下了?若是沒有,不如我今日便做主,把……」
終于到這一步了。
我暗暗緊張,準備搬出早已經背好的托辭,起身拒絕。
謝淮舟卻先我一步站起來了。
「伯父。」
他望向我父親,深深一拜:「多謝伯父厚愛,但晚輩,已心有所屬,不敢勞煩伯父。」
微風乍起,吹入一室春寒。
我望著他,一時錯愕。
他明明應該答應的……
難道重生一世,許多事都變了?
是了,他今天沒有出現在水榭,又遲到了這麼久,樁樁件件,已經與前世大不相同了,那麼,他在這之前,喜歡上了別的女子,也沒有什麼好奇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