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看著他,沒有說話。
他曾是我最信任的戰友,最忠誠的部下,我到現在仍然不愿相信他是叛徒。
哦對了,他還是姜景顏那大傻子的爹。
在我確定陸亭生不曾背叛我的時候,我就猜測到當時軍中定是出了別的叛徒。
畢竟要想做好陸亭生的人皮面具,必定是對他相當熟悉之人。
況且,當年陸亭生出去求援的路線,只有在場的兄弟們知道,若沒人通風報信他怎會這麼快被抓到。
當然這些都只能讓我確定有叛徒。
能猜到是姜程,還要多謝那百曉生的一句話。
他說陸亭生當年第一次毒發是在殺了何顏之后。
何顏,姜景顏的娘親。
陸亭生跟我說她是殉情的,可實際上卻是他親手殺死的。
至于原因,除了報仇,我想不到其他。
何顏和姜程都是南蠻人,潛藏在我軍深處多年。
我看著姜程:「陸亭生呢?」
姜程說:「死了。」
「他中了百日紅,早就撐不下去了。」
我的手緊緊攥著韁繩,向上看了看霧蒙蒙的邊境天空,只覺得呼吸有些困難。
我費了好大勁才發出聲音:「我來帶他回去。」
「姜程,你把他給我,這座城我還給你。」
姜程搖了搖頭:「他殺了我妻兒,我若將他交給你,就沒法向他們交代。」
我突然覺得有些諷刺,陸亭生多傻啊,替人家養了這麼長時間的兒子。
29
我忍不住笑出了聲,姜程驚疑不定地瞧著我。
他打斷了我:「你笑什麼?」
我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淚,嘆了口氣:「我笑陸亭生太傻。」
「幫你們養了十幾年的兒子,將他認為義子,處處不曾苛待他。
」
「陸亭生還跟他說,他的爹娘啊都是頂天立地的英雄,死在了巫峽關,讓他記著你們。」
「你說他傻不傻啊,啊?」
姜程猛地愣在原地,不可思議地抬頭:「你說的可是真的?」
「我兒子……還活著?」
我嗤笑一聲,沒回他的話。
高高喊了一聲:「姜少尉,你若還有良心,就把他還給我,明天傍晚我還在這等你。」
30
沒到約定的時辰,陸亭生的尸首就送到我面前了。
我一路跌跌撞撞奔過去,頭發什麼時候散落了也不知道。
陸亭生他,真的死了。
他看著他蒼白的臉,突然就想起了第一次見他的情形。
那年息縣大旱,我帶兵去安置災民,看見了倒在涼亭里的陸亭生。
我讓人給他喂了一口水,他就一直跟著我,怎麼轟都轟不走。
我原本不想帶著他,那麼小那麼瘦的一個孩子,能干嗎啊?
我又不是那閻羅爺,非要讓他去送命。
可他還是不走,一直跟著我走了十幾里地。
他抬頭看我的目光我這輩子都忘不了,那般亮,像極了漠北夜空的繁星。
「罷了,給他一口吃的,帶著一塊上路吧。」
我這一句話讓他為我出生入死了數十年。
現在想想,我挺混蛋的。
我用袖子擦了擦他的臉,微微俯身,在他耳側輕語:「我聽說,你喜歡我?」
「是不是啊?」
我將一截頭發悄悄塞進了他的手中:「你去地府別著急走,等我一會啊。」
31
我沒有帶他回京城,而是將他葬在了巫峽關。
32
我將陸亭生的死訊帶了回去,姜景顏把自己關在房中一天一夜。
我將他的身世如實相告:「你的父親現在是南蠻的大將軍,你想走想留我概不強求。
」
他說:「我只有一個父親,他叫陸亭生,是鎮北侯,是大將軍。」
姜景顏還是那個姜景顏,只是仿佛在一夜之間長大了。
33
我不再帶兵打仗了,也不再出入京城。
我帶著姜景顏走遍了山山水水,他認識了一個啞巴醫女,一見傾心。
他留在了藥王谷,學起了治病救人的本事。
我實在無聊,在一天夜里留下一封書信后便同他分道揚鑣。
偌大天地,仿佛又只剩下我一個人了。
午夜夢回間,我仿佛看見了陸亭生,他站在奈何橋上朝我招手。
我不愿他等我太久,便于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后結束了自己短暫的一生。
34
孟婆還是在兢兢業業地熬著湯。
「好,下一位。」
我走到她面前朝她咧嘴一笑:「好久不見啊。」
孟婆手上的湯被嚇灑了,拿著湯勺指著我,有點語無倫次了:「你……你……你這短命鬼!」
「這才多少年?你怎麼又下來了?」
我雙手一攤:「這不是人間太無趣,我下來找你嘮嗑了嗎?」
孟婆雙眼一翻,將手中的孟婆湯遞給我:「給,我新改進的,你再試試。」
我接過來卻半晌沒喝。
她瞪我:「又怎麼了?」
我說:「我想找一個人,找到之后我再喝。」
孟婆嗤笑一聲:「你在地府找人?猶如大海撈針啊。」
我將碗遞給她:「您先忙著。」
轉身就要走時,誰知竟被孟婆抓住了袖子,她指了指不遠處的木亭:「你要找的人是不是他?」
陸亭生站在亭子里,身著一襲白衣,是我所不曾見過的,他最耀眼的模樣。
我笑了,朝他招了招手:「亭生,你過來。」
35
孟婆罵我是流氓。
我毫不在意。
她指著我的鼻子破口大罵:「你這人好生不要臉,你不喝孟婆湯也就算了,他總得喝吧。
」
我將陸亭生的手中的孟婆湯一飲而盡:「他的湯我替他喝了,不是一樣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