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有人上書,說我庶姐狐媚惑主,以孀婦之身入主中宮,擾得蕭玹三日里非有一日不上朝。蕭玹不僅當看不見那些奏疏,還把對庶姐口出惡言的幾個大臣罵了一通。
我驀地想到,若是他們知道了庶姐甚至還身懷有孕,難不成要撞死在大殿廊柱前?
只是這消息被蕭玹壓下了,除了庶姐與他之外,便只剩下我爹和我知曉。
映月一語成讖,那日遭逢大雨,屋頂一直無人修葺,我睡到半夜,被豆大的雨點打得身上都疼,天亮時甚至燒昏過去,等退燒時已到了中午。
映月抓著我的手哭道,她去太醫院請不到人,聽說整個太醫院的人一早就被蕭玹叫去給皇后保胎了。映月去中宮,門外的人也不肯幫她通報,還趕走了她。
她只從太醫院求來了一包藥,可我昏沉之際怎麼也不肯喝,生生靠著身子熬了過來。
她正想說些什麼卻聽見門口有了動靜,欣喜起身:「娘娘,恐怕是太醫那邊得空了!」
可不過片刻,她回來,望著我滿眼心疼之色。
蕭玹派人來,問我為何不去給皇后請安?
8
映月都氣哭了,我只是打了個哈欠,收拾了一番就出門,跟著他派來的人到了御花園的水榭處,遠遠就見蕭玹和孟溪在喂魚。
孟溪手上的魚食沒了,嬌笑著伸手朝蕭玹討要,蕭玹身側放著裝魚食的桶,他親手抓了一些遞給她。
不知怎的,竟觸動了我某樁記憶。
我們成婚的第二年,回宮路上遇到了一條狗,那是一條通體黑色的狗,有氣無力地臥在路邊。
那狗不好看,也不討喜,甚至連乞食都不會,旁人走近了便齜牙顯兇,沒人愿意給它吃的,它餓得皮包骨頭。
可我胸膛里揣著那顆玲瓏心,哪里看得了這個,我叫停了馬車,把食盒里醉春堂的點心遞給蕭玹,讓他投遠些喂給那狗。
蕭玹不接我的點心,只是淡淡看一眼就有了判斷:「天生惡犬,不會感激你的,這樣的怪物,死了也好。」
他的話像是一顆石子,陡然打落在我心間,激起久久不散的漣漪。
我望著那狗狼吞虎咽的樣子,眨了眨眼:「它生來就如此了……」能怎麼樣呢?
我那時的樣子大抵太傻,蕭玹樂不可支地掀下車簾,含笑的眸子和著戲謔:「太子妃,你夫君如今在朝中正遇惡犬攔路,你偏去飼食,成親時我與你說過東宮是我的,中宮是你的,如今我的已經拿到了,可你如此不替你家夫君著想,還要不要中宮之位了?」
我在玲瓏心的影響下,兩手支著下巴,如往常那般盛著滿眼歡喜,專注地望向他:「你才重要,我沒關系。」
蕭玹被我灼灼的視線望得偏過頭,微不可聞地嘆息:「你這小傻子。」
他還說:「你好好待著,我自會給你取來。」
他分明說過那樣的話,若是諾言,那他未踐,若是謊言,那他何必哄我?
人心好復雜,哪怕我花費十年,也不解其中真意。
還好,不屬于我的心我已經還回去了,如今什麼于我都是不痛不癢。
也許,我更適合做一個怪物。
蕭玹看見我過來,原本飛揚的眉色即刻滯住:「封后大典不過半個月,你就停了來中宮請安,珍妃,你到底知不知道尊卑有別?」
我看到被半擁在他懷里的孟溪聞言唇角上揚。
畢竟她這一輩子唯受尊卑之苦,如今也揚眉吐氣了一回。
「陛下說讓我學著掌皇后之權,臣妾還真是不知道該怎麼做呢。」
蕭玹沉默片刻,望著我:「你現在就可以試試。」
我抬眼對上他的視線。
似有暗涌,又看不真切。
孟溪已經笑了出來:「那就,讓妹妹去這池水邊看一個時辰的魚可好?再多我總舍不得。」
「長個教訓便罷了。」
正午日頭正盛,我站在池水邊上,不過一刻鐘汗水便黏了滿身,臉被曬得火辣辣地疼。
我雖然不通情緒,可身體反應卻比常人更大,常人覺得有五分痛意,我受著卻有七分。
但凡萬物,草木生靈,皆會趨利避害,怪物也不例外。
我身后的涼亭里擺滿瓜果點心,霧色紗簾隨著微風吹起晃蕩,那二人相偎的影子低聲軟語,在說著什麼。
我意識混沌起來,望著池中那魚兒嬉戲間一圈圈晃蕩開的水光,突然覺得那水有致命的吸引力,我只覺得若是能泡進這池水中,身上的燥熱便能夠消解。
我終于縱身一跳。
落水那一刻,我只覺得連日來從未這般舒服過。
而我沉入水中不久,不知是誰即刻隨我跳了進來,恍惚中將我拖出水面,用力捏住我的下頜往我口中度氣。
9
我昏迷了三日。
第四日一早,我爬起來,頭還有些暈,聽丫鬟一報時辰,我起身梳洗,面無表情地喝了一碗苦藥,就朝著皇后寢宮走去。
父親也在此處,蕭玹體諒庶姐,特意讓人請來,讓他與庶姐閑話家常。
庶姐見了我,目光從我病容未愈的臉上掃過,一言不發。
直到我像平日那樣跟她請安。
庶姐看了父親一眼:「父親可瞧見了,您怪我薄待了妹妹,可她不是好好的?」